王子献几乎已是整整两日两夜不曾阖眼,确实早便疲惫至极。听见李徽的回应之后,他心中略松了松,随即觉得困倦之意一阵一阵地涌了上来。不多时,他双目似睁非睁,似闭非闭,眼见着就要睡过去,却又立即挣扎着清醒过来。而且,他依旧紧紧地攥着李徽的手腕,仿佛心底仍然恐慌他会离他而去。
“睡罢。”李徽坐在他身畔,直至他合上眼,呼吸渐渐变得平稳,才小心翼翼地抽出自己的手。王子献却仿佛在睡梦中有所察觉一般,拧起眉头,神情渐渐地变了。于是,他只得主动握住他的手掌,这才见他的神色恢复缓和。
许久之后,李徽方低低一叹:“我自是不想离开你……只是,子献,男子与男子之情,何其禁忌。顷刻之间,便是与家人、与其他人,与世间所有礼仪道理为敌。你是国朝最年轻的甲第状头,而我是堂堂宗室郡王,一旦身败名裂,便再无翻身之日,或许还将失去一切。到得那时,你我会有何等遭遇?就算我们愿意安守困苦,又是否还有自保的能力?”
他相信世间定然有生死相许的情意,同时也觉得应当珍惜这好不容易重来的一世。争取权势是为了保护家人,前路已然是危险重重;若是因私情而失去了家人,无法自保甚至保护挚爱,他更是将一无所有。这样的人生,与前世被困均州,孤独煎熬、无所依凭又有何异?
“或许,只有退一步,维持兄弟之情、朋友之义,我们方能——”
他低语着,仿佛想说服自己。然而,目光却无可抑制地落在了王子献的脸上。这一刻,他无比清晰地意识到,自己对此人早已情根深种。他们之间,或许早便不是甚么“兄弟之情”、“朋友之义”。或许,他们也已经注定退不回去了。
灯火摇动中,新安郡王脸上忽明忽暗,仿佛渐渐蒙上了阴影,在下一刻却又再度光彩熠熠。不舍、痛苦、煎熬,令他浑身多了些许沉郁之感。不似是此世已经渐渐脱出桎梏的新安郡王李徽李玄祺,更像是那个前世郁郁不得志而重病身亡之人。
一夜过去,李徽几乎连动也不曾动过。直到张傅母带着侍婢进来时,他才不着痕迹地自王子献掌中抽出自己的手。许是因维持一个姿势实在太久,当他起身的时候,竟是有些摇摇欲坠,险些摔倒在地。
张傅母大惊失色,忙过来扶住他:“三郎这是怎么了?”
“无事,傅母尽管放心。”李徽苦笑道。不过是坐了一整夜,浑身酸麻,确实没甚么大碍。只是,仔细追根究底问起来,他却不能明言自己究竟为何彻夜未眠,究竟为甚么寝食难安:“今日应当不是朔望大朝,而是常朝。”
他回首看了王子献一眼,略有些迟疑,皱眉道:“我不放心子献,遣人告个小假罢。”昨夜还有许多事不曾说明白,或许彼此的理解尚留有些误会。他们二人也确实需要更坦白一些——当断则断,免得往后藕断丝连起来,反而都觉得更加痛苦。
张傅母微微一怔,叹道:“今日是三月初三上巳节,本便是休沐之日,三郎怎么还尽想着公务?”恐怕能让自家小郡王心中纷乱的并不仅仅是公务,而是正安然躺在榻上歇息的王郎君罢?平日王郎君总是醒得比三郎更早些,如今却依旧沉沉睡着,实在令人不得不多想几分……
见多识广的张傅母瞥了瞥看起来甚为惊讶的李徽,忍不住又道:“若是王郎君身体不适,今日便不必外出了,只在后园的湖边祓禊便已经足矣。老奴待会儿便吩咐奴仆们,好好妆点妆点咱们自家的园子。”
“如此也好。”李徽自是不知她想到了甚么,松了口气,“想不到转眼便到了上巳节,午食便摆在湖边罢。”
“王郎君没事罢?可需唤个医者来看一看?”张傅母禁不住再问。
李徽端详着王子献的睡容,摇了摇首:“等子献醒来再说罢。”他当然并非懵懂无知的寻常少年郎,不过,任他再如何聪慧出众,恐怕也想不到自家傅母早便看穿了他与王子献之间互生的情愫。如今,她甚至还误会了他们二人的进展,既觉得感慨欣慰,又忍不住担忧紧张起来。
于是,当王子献一夜好眠醒来之后,便发觉张傅母的目光似有些怪异。不过,待他再仔细看去,她却又恢复了平常的模样,很是自然而然地让侍婢们端来清水服侍他们洗漱,又让厨下精心准备了容易克化的朝食。
用过朝食之后,二人便去往书房中议事。
因昨夜并未明言,李徽便细细问了王子献得知真相的过程。待到王子献毫无隐瞒地说罢之后,他不由得轻叹:“若非这位曾氏揭露此事,或许老傅母与成叟、庆叟会继续等待合适的时机。他们又何尝不想为你阿娘复仇,只是更不愿你因此而受累罢了。”
“这便是天命。”此时此刻,王子献已经完全冷静下来,从容如常,“我原本便已经给小杨氏设了局,断不会让她好端端度过残生。如今得知了真相,再使些手段也无妨。她当初用尽伎俩得来的一切,自然不可能守得住。夫君、儿女、富贵荣华的美梦逐一破灭之后,她也不会再剩下甚么了。至于王昌,自然也会得到他该得的下场。”
“子睦呢?”李徽又问,“你与他的兄弟之情,若是因小杨氏而起了龃龉,未免太过可惜。”以他所见,身为人子,王子献立志复仇并没有任何过失,王子睦若是想护着小杨氏,也能算是人之常情。只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