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早在数日之前,族长便已经得知王子献成为甲第状头的消息,如今带着一群族人匆匆赶来道喜,也不过是应一应景罢了。看着王昌得意志满地大笑,听着他吹嘘自己多少年前便瞧出自家长子绝非池中之物,又听他迫不及待地透露自家次子亦被礼部尚书看中,欲将女儿下嫁——族长抚着长须,眯起眼睛,笑而不语。
王氏族人又如何不知王昌是甚么德性?口中敷衍他两句,心底却禁不住嘲弄:若是他早便发现王子献绝非池中之物,难不成放任小杨氏将这孩子逼得小小年纪就独自出门游历,也能算得上是“磨砺”?难不成无视小杨氏侵吞大杨氏的嫁妆,将大杨氏留下的仆婢都赶走,亦算得上是“疼爱”?
趁着王昌说得兴起,一时顾不得其他,族长将王子献唤到一旁,含笑道:“好孩子,一举夺得甲第状头,不仅令我们商州房扬眉吐气,整个商州城中的文士也都替你觉得骄傲。好!很好!!咱们商州王氏日后与人交际起来,亦不必觉得低人一等了!!”
如今琅琊王氏所有房支都处于没落状态,商州王氏在其中尤其不起眼。其他房支多少都曾出过五六品的官员,甚至于服绯的京官,商州王氏却始终困在商州一地,没有甚么出色的人才。故而,同样是琅琊王氏子弟,商州房的名声着实很低,其他房支也并不常与他们来往。不过,当王子献取中甲第状头之后,族长便接到好几封其他房支的信与程仪,态度与往日相比已是截然不同。
“从祖父放心,而今亦不过是千里之途的开始罢了。”王子献微微一笑,“咱们商州房内尚有许多英才子弟,未来必定可期。”若是抛开王昌与小杨氏不论,宗族的力量亦是可用的。当然,他从来不曾想过让宗族来左右他,只是想在合适的时候,用一用自己这个琅琊王氏子弟的身份罢了。而且,欲取之必先予之的道理,他自是再明白不过的。
族长不由得略有些动容,目光落在他温雅的眉眼之间:“改日我便让族中的子弟们都去拜见你,你可从中挑选几个,一齐带去长安。至于他们在长安会有甚么际遇,那也是他们的缘分,强求不得。”
“从祖父,我既然将他们带离了商州,便自会在长安好生照拂他们。”王子献笑道,“否则,若是让他们受了甚么苦楚,岂不是对不住从祖父与诸位长辈对我的信赖?”品行上佳的族中子弟,自然比那些不知因何缘故簇拥在他身边的年轻文士更值得信任。日后若能登第,便是他的左膀右臂,亦绝不能轻忽。
族长抚须欣慰地笑了起来,又道:“待你回京之后,京中亦有其他房支的长辈想见一见你。不过,当日你深受流言之苦的时候,他们都沉默不语,并不曾因同为琅琊王氏之后而维护于你。如今见你一举成名,却紧着赶着凑了上来,到底也不过是谋利之辈罢了,你大可不必对他们太过真情实意。”
“从祖父安心便是,我省得。”王子献回道。他如今对长安城中的京官已是了如指掌,自然明白这几位“其他房支的长辈”应当是甚么人。在权势煊赫的达官贵人如云的天子脚下,他们亦不过是些既没落又没有继承多少先祖的风骨胆识之辈罢了。当作寻常远亲来往即可,无须对他们抱有甚么亲戚之情与希冀。
当然,他也能够理解当时他们为何保持沉默,冷眼旁观。毕竟流言之事来势汹汹,稍有不慎便会引火烧身——而那个时候,为他挺身而出的,为他仗义执言解决此事的,也唯有他的玄祺罢了。他拥有玄祺便已经足够,又何须其他人呢?
因着这桩大喜之事,族人们一直待到深夜坊门将闭的时候才告辞离开。王昌首次得到族人的尊重与赞誉,浑身都是飘飘然的。见王子献与王子睦兄弟过来问安,便又禁不住拉着他们长谈起来。
小杨氏在一旁愁眉苦脸,好不容易得了机会,顺势说了几句王子献的好话,便又道:“听从叔母(族长之妻)提起,长安城内名门望族的聘礼如今不是六十四抬就是三十二抬,绝不能低于三十二之数……以咱们家如今的境况,凑个实打实的三十二抬恐怕也不容易呢……”
王昌正难得与两个儿子说些阳春白雪之事,听她又提起经济庶务,禁不住有些不耐烦:“有甚么不容易的?在华州不是还有庄子店铺么?挑一个两个卖了,别说三十二抬,便是六十四抬也能凑得出来!!那可是弘农郡公府,我们若是连实打实的聘礼都拿不出来,岂不是败坏琅琊王氏的颜面?”
见他竟然当着儿子的面,不给她好脸色,小杨氏简直是委屈之极。她怎会不知弘农郡公府的亲事极为难得,但华州的庄子与店铺已经是自家最后的进项了,如何能说卖便卖了?难不成为了二郎这桩婚事,自家就不用生活了么?
此外,虽说自家给了多少抬聘礼,女家便只会翻倍地给嫁妆,弘农郡公府也绝不可能短了自家小娘子的嫁妆——但那可是一个庶女,说不得只是面上好看,能作为进项的庄子与店铺也绝不会有多少。再者,嫁妆都是儿媳妇手中攥着的,日后还能指望着杨十娘养着全家,且将王洛娘的嫁妆也一并出了不成?
想到此,她越发觉得为难,竟是无声无息地垂起泪来。如今她正是徐娘半老、风韵犹存的年纪,这般盈盈垂泪,令王昌又禁不住露出些许怜惜之色。
王子献与王子睦见状,只得立即起身告退。便是离开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