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五十年来,每一个夜晚都是如此过来的。
他看着她消沉,看着她高兴,看着她难过。
其实相伴了这么久,自己也应该知足了,但他终究是一个贪心的鬼。
时音靠在床边,倚着墙,神色温柔地看向窗外。
黑夜里,幽暗的花香默默绽放。
他静静地想着,念着,回忆着,从前那些流逝过的一点一滴。
“念一,你恨不恨我?
其实这些真相,我一早就知道,却没有告诉你。”
知道一旦告诉她,她就会再入轮回。
他有贪念,一己私欲,又正因如此才致使她无数次身陷囹圄,遍体鳞伤。
“到如今,我也不敢亲口告诉你。想必我说出来,你必定会厌恶我一辈子。”说到此处,他自嘲地笑笑,“我始终还是……不怨你恨我啊。”
耳边是她细微的呼吸,细微到快要消失,已经距离转世的那一刻不远了。
时音闭目深深吸了一口气,随即摊开掌心覆在她额头上。
“原本打算等你寻到真相转世以后,我再用这个变成人,与你相守一生。”
指尖自她冰凉的眉眼上抚过,时音低低道:
“如今你已经有了依靠,我想我应该也用不上它了。”
他的计划本来很完美,自己可以在茫茫人海中找到她,照顾她,护着她,不必道出喜欢,也能在一起。
然而,世上总是有那么多无法预料的未来。
时音注视着她的睡眼,含笑道:“成亲之日,做哥哥的也没送什么像样的礼物,若是不嫌弃,便收下吧……”
他俯身,轻柔地吻上她的唇瓣,没有温度的柔软触及心灵,透过已死的躯体一直冷到肺腑间。
藏在体内的鬼力源源不断地流入她口中。
他不敢睁眼,双目却湿热难当,往昔像决堤洪水,刹那间把他淹没。
在时间的长河里,久远到记不清是哪一年,哪一代,也记不清他身处何地,恍惚想起那是一个春季,漫山遍野的杏花,开得云雾缭绕。
他坐在坟头,靠着碑文早已模糊的石碑,懒散地抚弄一朵小花儿。
不远处,有一行人马路过。
春光里,他看到有人停了下来,稚嫩的声音带着好奇:
“娘,那是什么?”
妇人牵着她的手,温柔道:“那是一座荒冢。”
“荒冢是什么?”
“就是无人知晓来历的坟墓。”
女娃娃咬了咬手指:“那也没人祭拜他吗?”
“当然没有啦。”妇人抚摸她的头,“所以说,他很可怜的。”
闻言,他冷笑出声,扔了花双手抱在脑后,心中不屑一顾:谁要你们可怜了。
耳畔忽然响起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他还未及回头,一碟白面馒头被那双小手轻放在坟前。明媚的繁花映着她的笑颜,阳光打落满身,那般耀眼的星眸至今记忆犹新。
“荒冢先生,这是我的早食。”她双手合十,虔诚的拜了拜,“愿你能够早登极乐。”
时音撑着下巴从石碑顶上垂目打量她,暗自冷哼。
这小丫头,说白了就是不想吃早饭吧……
恰在这时,她也抬起头来,正好与他四目相对,漆黑如墨的眼珠中仿佛能映出自己的形貌。
风从身后吹来,漫天杏花如雪。
女娃娃朝他伸出手,越靠越近,在他失神惊愕之际,摘了坟上一朵盛开的白花。
时音微微一怔,随后才好笑地摇头。
方才那一瞬险些忘了,自己是鬼,她又如何能看见他。
妇人在远处唤道:“念一,该走了。”
车马在等她一个人,女娃娃拿了花,赶紧应答,“来啦!”
转身的时候,一枚玉佩从她腰间滑落,悄无声息地落在草丛里。时音不经意瞥见,忙拾起来,拍去上面的泥土,颔首准备叫住她:“喂……”
但那队车马已经启程往前行驶,人丛中已寻不到那个矮矮小小的身影。
他随手把玩了一下,暗想:即便我出声,她也不能听见吧……
时音扬扬眉,不在意地将玉佩收到袖中,权当是白捡个便宜。
春夏秋冬,千秋万载,王朝更迭。
不知又过去多久,这日,他仍在自己坟上沉睡,冥冥中听到一个声音。
“爹爹,这儿有座荒坟。”
并不是多么特别的语气,他却不自觉醒了过来。
天空阴沉沉的,像是要下雨。他从石碑后探出头,面前有人蹲身在旁,似乎很努力地想看清碑上的文字。
“囡囡,不要惊扰坟下之人。”男子一手拍在那小女孩肩头,肃然道,“这是对死者的不敬。”
女孩急忙收回手,怯生生应道:“哦。”
时音打了个呵欠,支着手肘冷眼看他:“迂腐。”
不能摸,她只好用看的。
“爹爹,墓碑上怎么没有他的名字?”
“既是荒坟何来名字,乱葬之岗,谁会知晓他姓甚名谁。”
“那岂不是很可怜?”
“又是你这小丫头。”时音不知该笑还是该恼,暗骂道,“说得好像我真的很可怜似的。”
男子不以为意:“他可不可怜,与你何干。”
时音眯眼朝他龇牙咧嘴,扬起拳头来敲在他脑袋上——当然是敲不到的。
“可我以后要是死了,也这样没人搭理我,那肯定很寂寞。”小女孩背着手踢了踢地上的石子儿。
男子偏头望了她一眼,静默片刻,抬头往四下里一扫,而后自草丛里抽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