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簌簌而下,世界被白色吞噬,触眼所及,一切都被笼罩在蒙白中——天是白的,水是白的,就连大山也是白。
一切,白得令人绝望。
村庄是白色世界里唯一鲜活的存在,但也只是非常细微的鲜活。
村庄里几乎都是挣扎在土地之上的穷人,这些穷人们仇视镇上的富户,而镇上的富户也小心的提防着这些如同饿狼的穷人。
因为租佃关系,这些隐蔽着的仇恨被埋藏在白雪之下,女人们和孩子们对于饥饿的痛苦也埋藏在白雪之下,故而,在村庄的深处,始终的充斥着孩童们对饥饿的“颂音”,“我饿..我饿..”的声音伴随着时间的流逝而变得低如蚊鸣,但这种声音并未消逝,而是,始终的,日复一日的在冬天的村庄上空盘恒,在人耳边不断回响。
这种声音令人烦躁,厌恶。所以招致了斥责和打骂声,孩子的哭声起初也是有的,但到后来也变得非常微弱了,死寂中微弱的哭喊,这便是冬日村庄的鲜活。
此刻距离神农架之行已过三个月之久,在白雪覆盖下的一户农庄里,锦华穿着一件破旧的黑棉袄,身旁是面无血色的高文轩,两个人缩在四处透风的屋内,相互依偎着取暖。
看着高文轩面无表情的一张脸,锦华低不可闻的叹了口气,她怎么都不能相信高文轩突然就变成了一个傻子。
事情从那次跳崖后说起。
他们被渡沿河水冲来了此地。两人醒来后便在这村庄附近的河岸了。
锦华是先醒来的那一个,高文轩在她不远的地方躺着,身上虽然很多淤伤,但除了头上被石头打烂的伤口外,并没有什么致命的伤口。
锦华以为一切都会好好的,可还是没有想到,自从高文轩睁开眼,他便谁都不认识了,就连她也不认识,问什么也都不知道,除了有一点傻力气外,不爱说话,也不爱动,经常一个人看着太阳发呆,然后吃饭睡觉度过了一整天。
锦华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因为两人身无分文,她便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暂时的在村子里住下了。
他们来到村子的时候,尚且还存着一点秋意,锦华多方打听,带着高文轩借乘着去镇上的牛车,将身上仅存着的翡翠首饰出手了,当地的商户将价钱压得很低,市价几百元的东西被压到了几个银元。
一分钱难倒英雄汉的话实在不假。
锦华想同那当铺掌柜再商量商量价钱,谁料那掌柜听她口音是外地人,便动见色起意的心思,把人哄骗到了后院,上来就要动手动脚。
因为性子受不得这种委屈,锦华在给了那人一个耳掴子后便带着高文轩离开了。但钱又是不能不拿的,于是她便又寻了一个商铺,那狡猾的商人又趁时机将东西价钱压到了两枚银元,锦华同他讨价还价,最后以死契九元钱典当了。
量于那点钱实在是不够路费,考虑下,锦华便带着高文轩在村子里暂时的住下。九个钱租了一间屋,添置些生活用具,剩下的便没有多少了。
村里人只当她是跟着丈夫过活的小媳妇,但时间渐久后,人们还是发现了高文轩的不正常。
无聊许久的村民在得知高文轩脑袋有问题后,开始变得沸腾——闲嘴的妇人想从她这里扒得闲言碎语作饭后聊资,色眼的男人则是想从她这里占些便宜,除此之外,剩下的便是陌生的,面朝水田,敦实而又寡言的劳作者。
这样的日子,万不能与城市的生活相比的,与在湘西的生活也不一般。
在湘西的时候,锦华可以说是被蛊婆婆、高宽等人庇护的。
但在这个村庄里,锦华真切的感觉到了贫穷者对更穷人的鄙夷,对无所事事却能从田地获得大量财富的富人的仇恨,对女人的劳役,对金钱的苛索,他们是愚昧的,但在这愚昧中还有一点可爱,他们保留着性格中老实淳朴的一面,遗存着对土地所难言的深切的热爱。
“啪啪啪”
屋外响起了拍门声。
锦华拢了拢身上的黑棉袄,看了一眼没有动静的高文轩,从床上跳了下来,她走出堂屋时,突然注意到,屋里的窗纸虽然被重新糊好,但还是不抵凌厉的风雪,又被扯开了一道口子。
她在心里盘算着要不要将窗子糊好的同时,开了门。
看见来人,锦华有些惊讶。
敲门的是住在隔壁的鳏夫,两家很少说话,碰了面差不多是擦肩而过,招呼也不曾打过。
“这个...”
锦华微微一笑,按照礼仪将人请进了屋,冲了茶水后奉了上去:“朱先生有什么事呢?”
那鳏夫一下便红了脸,有些呐呐,他黑而发红的皮色上呈现出一点窘迫,待一碗茶变得发冷后,方才放下了手上的碗,不大利索的说道:“其实可以叫我朱老三的,我..能不能向你们借一些粮食。”
锦华还没有说话,这时候听见了身后响起的脚步声,她扭过头,刚喊了一声:“文轩,你先别动...”
随后她又扭过了脸,对朱老三发出拒绝借粮的声音:“我们并没有多少存粮,过这个冬天都可能很困难。”
朱老三的脸差不多埋到了地上,他自己也觉得借粮是一件很丢脸的事情,但他挣扎了片刻,还是仰起了脸,追问道:“真的不能借些粮食吗?”
锦华摇摇头,家里的那点粮食想要度过这个冬天是非常困难的,若是借出去,她和高文轩怕是活不了。
“可...可我那三个孩子已经很多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