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如海见他惊慌之下又有点不以为然,含笑道:“这不过是小弟一家之言,小弟总觉得万事须得防患于未然才是长久之策。”
贾赦垂头想了半日,道:“你清楚我并未住在荣国府正堂,一日都不曾住过,荣国府大小事务也不是我说了算,东院另开黑油大门,时常出入便走此门,荣国府规格逾制,罪不在我,我那东院可都在规格之内。你看,我在东院挂上一等将军府的匾额如何?”
林如海一听这话,就知贾赦已打算和贾政一房撇开了,思索片刻,道:“倒也有理。”
他怎么忘了,贾赦确实是一家之主,但他自始至终都没有住进荣国府正院,逾制一罪是和他不相干的,逾制二字也有许多说法,住进未改规格之地才算逾制,没有住进便不算,除非他和贾政分家后没有修改规格,那就另当别论了。
贾赦笑道:“既这么着,我回头就叫人打个‘一等将军府’的匾额。”
贾赦心中冷哼,横竖自己和贾母之间再无母子情分,那贾政鸠占鹊巢多年,自己何必顾及他们的体面?此番作为倒能博得世人同情,不失为一条良策。
贾赦年近花甲,脑袋灵光一闪,倒捡起英姿勃发之际的许多聪明机智来,他毕竟也是世家子弟,作为荣国公的嫡长子,曾延请名师教导,亦懂人情世故,只是胡天海地惯了,又因这些年郁郁不得志,越发不讲究体面,才至如今下场。
林如海提醒道:“府字不宜,宅第二字更好。”
贾赦一呆,林如海见状暗暗叹气,看来贾赦真是虚度光阴,竟连府邸之别也忘记了,或者是不知道,只得对他解释道:“本朝律例,唯有王爵、国公之爵、公主之封在身,所居之地方能称之为府,当然,额外赐第除外,其余公侯伯子男至三品官员以上者所居之地只能称之为宅第,逾制者罪之。大兄细想,除当日八公外,可有其余公侯伯子男的宅邸挂着府字?”
贾赦如醍醐灌顶,拍手道:“原来其中还有这么些门道!我心里还疑惑着呢,咱家提起史家都是保龄侯府,可为何他们家的匾额挂着‘保龄侯宅’四字。明儿我去找一部律例来瞧瞧,省得我在家吃酒赏花的,不知道自己犯了罪过。”
对此,林如海十分赞同。
出了林家,贾赦兴冲冲地去找朝廷专管此项的官员,委托他们替自己打造匾额一块,上书“贾宅”二字,他途中想了又想,发现朝中内外没见有什么将军府、将军宅的,即便贵为正一品大员,其第也都是姓氏在前,宅字在后,如林家,上书“林宅”。
同时,贾赦又命人寻了最新的律例,一面看,一面又命人查访府里的一干作为。
他对林如海是感激涕零,想起整理库房的时候翻出许多尘封的书籍来,家里没人在这上头用心,一股脑儿地给黛玉送去,荣国府毕竟是百年之族,颇有一些珍本是林家都没有的。
对于林家而言,书籍极尊贵,对于贾家来说却是无人在意。
得知书籍的来历,又听黛玉说起林如海对贾赦的提醒,紫鹃不免感慨万千,林如海当真不愧是官场老手,目光长远,心思细致,自己从来没跟黛玉提起贾家最终的命运是抄家,只说到黛玉夭亡便止住了,自然也没跟黛玉说过祭田等事,没想到林如海居然提醒贾赦置办,可见他也不敢确定荣国府的命运如何,唯有劝贾赦准备退步抽身之地。
趁着这日天气晴朗,阳光正好,紫鹃和黛玉领着人清理书籍的尘土蛀虫,摊在太阳底下晾晒,忙忙碌碌,一会都不得闲。
紫鹃正把一部书摊在架子上,忽见黛玉手里垫着手帕,捧着一册旧书翻看片刻,心疼地道:“这书是咱家没有的,市面上也没见着,我亦不曾看过,好容易得了,偏因保存不当,被虫蛀了,有十来页都是虫眼,偏咬了许多有字的地方,猜不出原来的字是何字。”
紫鹃凑过去看了几眼,笑道:“依我说,姑娘就是得陇望蜀,能得已是极幸,难道还求完好无损?在咱们家都有人打扫管理,那府里是怎么一副情况,姑娘能不知?有几个看重书本子?没被宝二爷全烧了,已是这些书籍的大幸。”原著中有说,她也听玻璃提过,除了四书以外,贾宝玉竟将别的书都焚了,她心里可惜了好久,就不知道他烧了杂书没有。
黛玉一面把书翻开放到太阳底下,一面道:“这些书比金银财宝还好些呢,极要紧,关乎一族之兴衰,可惜在许多人眼里,竟不如金银财宝。”
紫鹃笑嘻嘻地道:“姑娘放心,我是极看重这些书,明儿都抄一份带走。”
正说着,丫鬟通报说:“姑娘,紫鹃姐姐,江老夫人打发女人来给姑娘送东西,也有紫鹃姐姐家的陆老爷使婆子送东西,竟一起来了。”
紫鹃奇道:“怎么一处来了?”
黛玉脸上一红,命人请进上房,亲自面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