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
华亭刘氏之后山,虽然山势不高,也不见奇峰陡峭,但却胜在广阔,而今再被雪衣妆点,恰若婉约佳人幽绽芳华,颇有几分别样的冷峻。
刘浓哥仨兴致极浓,祖盛拿着根棍子满山遍野找冻僵的冬兔,这里敲敲,那里戳戳,小半个时辰过去,一只也未捉着。桥然在树洞中捉了一只,两眼笑得极畅,拍了拍犹自僵着的兔子,喜滋滋的大声唤刘浓。刘浓赶过来,拧起兔子细细一瞅,命人拿到火堆旁温醒。
稍后,随从来回道:“小郎君,那是只母兔,怀中有子。”按小郎君定下的例,入山寻野,但凡母有子,亦或野幼,皆不可伤之。
刘浓笑道:“温醒后带回庄,待雪融放归山林。”
桥然道:“网开一面,瞻箦有商汤之仁也,莫非瞻箦早知它乃母兔?”
来福提着一只兔子经过,插嘴笑道:“桥郎君,君莫非不知雄兔脚匆似弹丸,而雌兔眼眯似月弦乎?”
桥然乃是雅贵郎君,哪里知道这乡间民里分辨兔子雌雄之法,他与来福相识已久,知晓刘浓待这白袍极厚,被来福取笑也不恼,反而依着雪树笑道:“方才这兔子冻着,安辨脚弹而眼眯也?”说着,又问刘浓:“瞻箦,可是另有它辨之法?”
“玉鞠,若是兴致甚佳,何不再妨之?”刘浓微微一笑,不愿与桥然讨论如何辨公母,后世时,刘浓有女友喜养猫狗等各色宠物,公兔母兔辨其尾后便知。
“哈哈……”
这时,祖盛的大笑声传来,二人侧身一望,只见祖盛在树下刨了个大洞,洞中好似兔子不少,他正一只一只往外捉,边捉边笑。
桥然见祖盛又有斩获,便撩着袍摆再寻树洞去了。刘浓见娘亲领着研画与留颜在雪树下稍歇,心中微奇,桥游思去哪了?
快步迎上前,笑道:“娘亲,身子可还禁得,莫若早些回庄?”往年,忆苦思甜时,刘氏也偶有参予,但只是象征性的入山便回。
刘氏看着满山的人影,却突然想起了六年前,来福带着孤儿寡母,仓惶逃离洛阳来到这江南,山不依、人不靠的,一时心中竟有些迷伤,随后凝视着眼前的儿子,也不知道该说甚,眨着眼睛想了想,忍住胸中淡淡的酸楚,笑道:“虎头,娘无妨,今日想多待会,汝自寻野去。”
刘氏亦不耐寒,刘浓握了握她的手,但觉入手温暖才放下心来,眼光漫过雪林,直投山下的庄园,心中由然而生阵阵傲意,转念想起山后有一片野梅,便细细叮嘱留颜,若是娘亲身子乏了则早些回庄,又见桥然与祖盛捉兔兴浓,便未叫上他们,独自一人向林中深处而行。
“虎头……”刘氏在身后唤道。
刘浓回头笑道:“娘亲,何事?”
刘氏指着林左,笑道:“往左,左有捷径。”
娘亲甚少入山,怎知左有捷径?刘浓凝着剑眉微奇,但不愿就此小事违逆娘亲,遂往左而行,寻思着,大不了待娘亲看不见时再转道。
林中甚密,根根雪枝似箭若剑,竖插苍穹,斜指天。
桥游思穿行于林中,披着雪狐斗蓬,系着绢绒云锦,穿着鹿皮毛鞋,手里还捧着小手炉,身上脚下心中全是暖暖的。
巧思与晴焉正在身后不远处斗嘴,晴焉说远看此山像雪馒,近看好大一片林呀。巧思反驳说,山就是山,林就是林,林存于山,山见于林,远了看不见林,近了看见不山。晴焉说,此山就是个馒头。巧思不屑的说,你就是个蠢婢。晴焉怒指巧思,巧思挑着细眉更得意。
桥游思弯着嘴角心想:巧思这是在怪晴焉未将她与碎湖分清呢。
晴焉斗不过巧思,嘟着嘴巴,甩着两手追上小娘子,气道:“小娘子,给评评理。”
“对着呢。”
巧思也追上来,看着桥游思,软软的道:“桥小娘子,我家小郎君常言,世不辩则不明,是以婢子斗胆,请桥小娘子给评评。”
两婢都将眼光投向娇弱的小娘子,希冀小娘子给个说法,而巧思的眼神隐含深意。
桥游思将小手炉慰到胸口,看了看两人,笑道:“巧思之言,存于本、末之间,暗合有、无至理,可见华亭刘氏家学渊源,而此言足见巧思心思缜密擅辩,若加以深习,想必又多一妙音。”
巧思眉色极喜,端着双手,深深的朝着桥游思万福:“谢过小娘子,巧思不敢当小娘子之赞,此言,乃是小郎君昔日所言。”
晴焉皱着柳眉心想:‘莫非,我真的是个蠢婢?’急急的问道:“小娘子,那,那我呢?”
“晴焉……”
桥游思浅浅一笑,两汪镜湖顿时泛起涟漪,柔声道:“晴焉之眼,擅捕于神,见乎于形,心若澄镜则明,故而,晴焉可与我学画。”
“真的么?”晴焉愣愣的问。
桥游思未答,捧着小手炉俏俏迈步。巧思从晴焉身侧经过,皱了皱眉,轻声啧道:“桥小娘子怎会有你这样一个蠢婢呢?”
“巧思!!”晴焉气得不行。
“怎了?”巧思顿住身子,慢慢回身,歪着脑袋问。
“哼,我不与你辩!”巧思便是晴焉的克星,晴焉自知斗不过她,好生无奈,拽着裙摆,飞一般的绕过巧思,追小娘子去了。
“晴焉,等等我……”巧思心想:‘这个晴焉虽然蠢,可是挺有趣的。’娇声唤着晴焉,提着裙角,追了上去。
待她们三人一走,树后转出了刘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