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的野道很出名呢,”今井说,“既然来了,干脆就尽兴些吧。”
正是春夏交替的时节,气温舒适,天空湛蓝辽远,是个登山的好日子。
高尾山的野道名副其实,起初脚下还都是浅灰色的石阶,阶面角落在湿润的林间空气里藏有青苔。两旁的树林内参天古木郁郁葱葱,浓密的树叶压满枝头,阳光则透过树叶间的罅隙落了一地,放眼望去就像一条曲折的绿色长廊;到后来左手边逐渐变成了山岩,另一侧则俨然已是悬崖的模样——好在有低矮灌木阻隔,况且山并不高,望下去也是一片浓绿,如此一来倒也不让人感到害怕。最大的变化还是在脚下:原先的人工石阶不知不觉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天然形成的,由暴露在外的树根与泥土组成的褐色台阶,让人不由赞叹自然的奇妙。
清晨的雾气还没有完全褪去,山里盘旋着不知名的鸟叫,百转千回。
有清泉从山涧淙淙流过,拍击着岩石,那声音清脆好听。
随身携带的物品不多,再加上一路说笑,因此直到她们顺利走到半山腰,也依旧没感觉到太过吃力。只是或许是考虑到安全因素的关系,相比于宽敞平坦而中规中矩的登山公路,像她们这样选择带有冒险性质的野道的学生似乎不多——至少一路上没有看见多少。偶尔也有慕名而来的背包客驻着拐杖从她们身边匆匆经过,转眼又消失在不远处的拐角,融进浓稠的绿。
前方是一片毗邻缓坡的平地,上面立着几只由树根打磨成的木凳。时间还早,于是她们便打算在这里暂时停下,休息片刻。藤川凉坐在凳子上俯瞰缓坡,青草像是在表面铺了一层绿色的地毯。“哎,是楠木,很名贵的树呢。”她看着那些漂亮笔直的深棕色树干,不禁感叹。
今井正与高田讨论什么,大多也是这个年纪女孩子感兴趣的话题。藤川凉无心参与,只能百般无聊地四处张望。视线不经意向后一扫,她意外地发现那里竟还存在着另一条岔路。岔路的入口隐藏在一片灌木中,因此拒在高处可以观摩到它的全貌,但在经过时如果不是仔细观察便会遗漏。藤川凉正无所事事,又实在按耐不酌奇心,于是便起身向岔路走去。
她小心翼翼地拨开灌木林,沿着树根交错而成的天然阶梯走出不远,竟看见一排石阶,坡度不陡,向下延伸了五六米的垂直距离后又连接了一座木桥——木桥下同样有清澈的溪水蜿蜒流过,藤川凉这才明白为什么从刚才起便觉得水声没来由地大。更令她惊讶的是,木桥尽头的雾气中笼罩的,居然是一间看上去似乎已经闲置很久的神社。
传统的原木结构,茅草盖顶,即便在盛夏也不会感到一丝燥热。
通往拜殿的小路铺满青砖,蜿蜒曲折,绕树而行。
所谓一草一木皆为神灵所有,不得妄动,因此修路时只好为树让行。
在鸟鸣与水声的衬托中一片死寂的建筑,简直是游走于虚实边缘的场景,这让藤川凉不禁想起所谓的山间怪谈。但这一刻她竟不觉得丝毫害怕,反倒沿着木桥一路走了过去,因为她清楚地看到拜殿的长廊上有人。不是民间传说中诡异的山妖婆婆,也不是穿着盛装和服反复轻唱奇怪歌谣的小女孩,那个在拜殿长廊外脱了鞋席地而坐,双脚垂在半空晃荡的人,是麻生。
她穿着统一的冰帝制服,西装外套,格子裙,黑色长袜,落在肩上的长发柔软服帖。
她的目光没有焦距,只是失神地望着某个方向。
藤川凉同样脱了鞋踩上木质阶梯,木板咯吱咯吱的□这才将麻生带回现实。而在看清来人后她有些惶恐地睁大了眼:“藤川同学,”她小声叫出了对方的名字。藤川凉示意她不必站起来,一面走上前与她并排坐下,同样将双腿垂于廊外。她感到可笑,这一刻的自己面对麻生竟可以做到如此心平气和,只因为内心的疑惑忽然间大过了怨恨。
“你知道我的名字?”
“嗯……真对不起,一直都没找到机会向藤川同学道谢……”
“哦?”
“就是上次的事……真是谢谢藤川同学了。”
“唔,不必,应该的。”藤川凉不去看她,只是面不改色地说着漂亮的违心话。
她想了想又故意问道:“你这是一个人?”
对方先是一愣,然后笑了:“何必明知故问呢,虽说才入学,但藤川同学其实都知道吧。”
“哈,被发现了,真对不住。”
“没有的事,其实你心底里一定也觉得我是个糟糕的人,对么。”
“那你要先告诉我,我所听到的关于你的事,都是真的?”
“确实,如你所闻。”
“不恨么?”
“为什么要恨?”
“为什么不?被欺负也不介意?”
“不是不介意,只是不逃避罢了。那些都是我应得的,我不会躲。”
麻生说着,将视线转向更远的地方,面前是漫山遍野的绿色,就像浪潮般要将人吞没。
——“我只是一直在告诉自己,命运这东西,要对它充满敬畏,但是,绝不能屈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