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叔宝手握利刃,‘咕咚’跪倒,只是低头,却是钢牙紧咬。不发一言。
“不过若死在你手上也好。”张须陀又笑了起来。
他自从进入贼匪乱军之中,笑的时候就多了起来,他脸上素来愁苦之意甚浓,可临近困境。反倒展颜的时候居多。
李密脸色阴晴不定,极力调息,可张须陀这一掌实在太重,存心要他性命,若非他勤练不休。武功卓绝,早就当场身死,可这刻疲惫不堪,手指头都动不了一分,暗叫糟糕,心道先有张须陀,后有翟让翟弘,自己危矣。自己千算万算,却是极可能为他人做了嫁妆!
“张须陀就算死,也不能死于鼠辈竖子之手。”张须陀指着彭孝才的尸身道:“这等鼠辈趁人之危。老夫若是死在他手,不是天大的笑话?”
秦叔宝脸上满是痛苦,只觉得张须陀每句都是骂在他的心中,也不多言,翻腕就刺,直刺自己的胸口!
一只手搭在他的手腕之上,粗糙有如树皮一般,秦叔宝却觉得那手有如铁箍般钳住他的手,双眸似火,抬头叫道:“张将军。我负你重托,再行刺于你,卑鄙小人一个,难道你连我自裁都不让。定要亲手取了我的性命?叔宝不仁不忠,再陷将军不义,死后也是不得安宁!”
张须陀夺过他的利刃,微笑道:“我知道,你一定有不得已的苦衷,是不是?”
秦叔宝沉默良久。断然摇头道:“没有!”
张须陀微愕,脸色煞白,已没有了血色,他纵是铁人,如今也是感觉不支,总想着有些不对,冲进匪盗中杀李密是个目的,直觉中却觉得三将多半失陷,见到秦叔宝被擒,心中疑惑却起,等到秦叔宝持刃刺来的那一刻,他早已察觉,那一刻心如刀绞,却并不闪躲。见到秦叔宝终是没有刺下,酸楚之心稍微缓和,他和手下三将多年征战,出生入死,早把他们当作亲生儿子一般,无论秦叔宝什么理由,他都决定原谅,可他没有想到秦叔宝竟然不讲理由。
李密远处冷声道:“张须陀,你倒行逆施,众叛亲离,身为朝廷走狗,杀义军无数,让天下人唾骂,只是这些理由,已经够秦叔宝反你!”
秦叔宝却是霍然抬头,“将军,并非如此,是我母亲……”
他欲言又止,张须陀恍然,扭头望向李密道:“蒲山公,你好手段,原来你早就设计对付我等,这才千里迢迢擒下叔宝的母亲作为要挟,逼秦叔宝不得不反?”
他说到这里反倒笑起来,心中满是凄凉,无论如何,这都算是个好理由。
李密冷哼一声,脸色微变,苏定方和刘黑闼见到秦叔宝行刺,心中本是起了鄙夷之心。暗想秦叔宝身为张须陀副手,竟然刺杀将军,实在是为人太差,听说是李密以秦叔宝的母亲威胁,这才恍然,又觉得心中愧疚,有些不满李密。张须陀豪气干云,二人早就心折,只是知道他武功太高,就算终四人之力也不见得奈何,这才定计偷袭,只是暗想大伙自诩侠义,如今偷袭都是羞惭,现在连捉人家母亲威胁的事情都做的出,实在良心有愧。
“多半不止叔宝的母亲,或许咬金的家人也在你们的算计之内,不然他何以不来?”张须陀有些失落,举目四望,却始终不见程咬金的踪影。
他来此只求一个解释,无论是何,都已经准备原谅三将,可内心中,却还是想见三人一面。
李密脸沉如水,秦叔宝跪倒在地,脸上痛苦不堪。
张须陀双眸终于有了泪痕,喃喃道:“可士信自幼没有父母,他为什么要叛我?”
秦叔宝摇头,“叔宝真的不知。”
李密脸上闪过古怪,也不吭声。张须陀知道秦叔宝这时没有必要欺骗自己,轻叹一声,“其实到现在,知或不知,都已经无关紧要,我兵败如此,有何面目再见天子,问几句,不过求个心安罢了。”
秦叔宝骇然抬头,急声道:“将军切不可心灰意懒,叔宝知错,不仁不义,不忠……如今多半不孝,叔宝一念之差,千古之恨,只求将军再给叔宝个机会,我等重振旗鼓,胜负谁又可知?”
张须陀笑起来,“叔宝,这些并非你的错,没有你,一样如此。你可曾记得,我和你说过,楚霸王乌江自刎,不过是意气行事?若是过了江东,卷土重来,胜负犹未可知?”
秦叔宝冷汗直冒,已不能言,张须陀轻声道:“可我今日才知道霸王当日不肯过江东之心,”他不望秦叔宝,只是环视大海寺周围隋兵的断臂残肢,脸上满是凄凉,“这些齐郡子弟跟我出生入死,只求保全家园,张须陀无能无力,心力憔悴,上愧天子,下负兵士,卷土重来又有何用?若能以性命换取……唉……楚霸王还有乌骓马虞姬可念,可惜……”
他话音未落,双手用力,矛杆利刃倒插而回,正中胸口心脏位置,秦叔宝只听到‘噗噗’两响,抬头望去,心魂皆冒,嗄声叫道:“将军……”
鲜血四溢,张须陀屹立不动,早已气绝,可双眸却是望着远方,脸上仍是愁苦,只是嘴角却多了分讥诮的笑意。
为自己,为世人,抑或是为这个所谓的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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