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卫朗的这个问题,却在无意间打开了一个隐藏的后门,将她那压抑了许多年的悔恨、悲伤、愤怒、沮丧、焦虑和委屈,与那些瞬间涌上心头的回忆,如潮水冲毁堤坝,如火星燎遍草原,如危楼轰然崩塌。
她以为还能承受,但已经到了极限。
咯嘣的一声轻响,烧火棍被她捏成两段。
与此同时,似乎有一根看不见的弓弦被绷得太紧,最终崩断。
高微古怪的笑了笑,她眼中原有的神采荡然无存,唯剩荒原覆雪般的苍茫。
“剑灵啊……”少女的声音像是来自一口深井,带着潮气和湿腻的青苔,她的目光向那口深井望去,恍惚间看到井底是无数纠缠着,翻涌着,试图冲出禁锢的憧憧黑影,“我翻了好久的典籍,才找到只言片语,或许是因为身为练气弟子,只能看到粗浅的文献,但就算只鳞片爪,拼接印证之后,还是会露出些微真容。”
黑影已经从井底攀升到井口,高微知道那是什么,但她此时心神涣散,已经无力阻止它翻腾而出。
“剑灵,有的说法是殉身成剑,英灵永附,有的则说是丧身剑下,禁魂其中,还有说是物久成精,剑灵自生。但这些说法似乎都并无实据,传说中拥有剑灵的名剑不过那么几把,却都不是我要找的。”
“我只想知道一件事,一介凡人,并无灵根,毫无修为,是不是能够以身养剑,直至油尽灯枯,身死之后,魂魄却不散去,继续依托此剑而存在?”
篝火又跳动了一下,火焰在一次暴涨后迅速的黯淡下去,昏黄的火苗死死抱着柴薪,似乎下一刻便要在灰烬中熄灭,夜半的寒气冻结了岩洞中的暖意,四周骤然寒冷下来,少女的面色青白,嘴唇没有一丝血色,眼神空洞的看向虚无。
就要爬出来了,那个东西,那片黑影,从它被埋藏多年的深井中爬出来了,多年积累的恐惧和愤怒,惊惶与悲伤,将原本只是十岁女孩心中的秘密,滋养成修真少女刻意回避,无法面对的——心魔。
一个毛绒绒暖呼呼的身体靠了过来,呼噜嘴边还沾着烤兔子的油渍,它迷惑不解的看了看高微,惊讶于她此时心中的悲郁,不就是一只兔子,至于么?
它试图以神念和少女沟通,却被对方那狂乱而纷杂的情绪给吓了一跳,它嗷了一声,跳将起来,琥珀色的眼睛带着怒气看向卫朗,这显然不是兔子的事儿,本座才吃完就回来了,连嘴都没抹呢,这么点功夫,小丫头居然变成这样,肯定是这个家伙干的!
面对龇牙的霜纹兽,卫朗视若无睹,他伸手,呼噜全身一紧,差点退了一步,可对方只是从篝火边的柴堆里拿了几根柴薪,一一加进即将熄灭的火堆中。
橙黄色的火光渐渐高涨,暖意再度笼罩了这方丈之地。
“所谓剑灵,虽确有其事,我却未曾亲眼见过。”卫朗的声音让高微眼珠转了转,定定看向他。
“若以常理论,殉身成剑也好,亡命剑下也罢,身既丧,魂无依,即便是神魂凝练的修真之士,最多元神脱出,伺机夺舍,却绝难附于剑器之上。”
“修士尚且如此,至于毫无修为的凡人……”他摇了摇头,“以身养剑,于剑修而言,有如修士温养法宝。凡人之躯,灵气不聚,与其说是养剑,不如说是饲剑——此法过于阴邪,大近魔道,并非——”
高微双眼陡然圆睁,眼白浮现无数血点,她发出一声短促而尖锐的哀叫,像是溺水之人临死前的呼救,她全身颤抖着,双眼毫无焦距的向内看去,那是内心最深沉的恐惧,那是她宁愿死去也不愿面对的恐惧。
一只手按上她肩头,手上传来的温暖和稳定的力道让高微的颤抖缓和了一些。
“那是你的心魔,”卫朗的声音平静而坚定,唤起了她一丝神智。
“你必须面对它。”
面对?少女摇摇头,不,不要面对,姑姑不在了,姑姑再也找不到了,我,我这些年是为什么?青山镇没了,大家都死了,为什么我不死?抱着不能说的秘密,心里怕得要死,却还怀着万一的希望,如此拼命,不就是想找到姑姑么?不,我不要面对,我要回家,回家……
恍惚间,她似乎看到自己,不,十岁或者更小的高微,摇摇晃晃走在漆黑的长夜里,穿行于荒凉可怖的坟地间,坟头一座接着一座,没有树碑,没有标记,她却隐约知道那些坟是属于谁的。
“他们,他们被淹没于大水之下,没有入土为安,这些坟是从哪里来的?”女孩低声自问,而答案似乎也就在她心里,只是她从来不愿意去回想。
是我的立的坟,我把他们埋了,埋在我的记忆里,然后刻意遗忘了。
四周绿幽幽的鬼火闪动,像是被无数不怀好意的眼睛盯着,隐约间听到嘈嘈切切,不甚分明,却又充满恶意的低语。
她跌跌撞撞的走着,全身脱了力还在走,却怎么也走不出去。
鬼火不知何时消失了,四周完全黑了下来,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似乎有一片比黑暗更黑暗的东西,在不远处等着她。
她不得不停了下来,黑暗找到了她,黑暗抓住了她——
“内观之道,静神定心,乱想不起,邪妄不侵!”
清朗的声音,带着不容分说的坚毅,如长剑劈开幽沉的虚寂,让几乎被黑暗没顶的少女心头一震,这,这是内观术的法诀!
她不自觉的跟着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