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半夜醒来,简直以为在做梦——我如今是修真宗门弟子,资质上佳,进益颇速,既有知心好友,又有长辈关怀,而在四年前,我却——”不,不能说了,那些是死都不能说的秘密,高微紧紧闭上嘴,脸埋到双手中,摇摇头:“啊,发什么牢骚!师兄,让你见笑了。”
声音并无异样,却有一点一点晶莹的东西,从指缝中漏出,如破碎的星光,只一闪便消散在夜空中。
言崧默然,他静静的看着少女的侧影,夜色中她身形单薄,弱不胜衣。
四年时光如流水般在她眼前流过,原本她有许多许多话想倾诉,许多许多疑问想得到解答,但最后,她只轻声问道:
“师兄,人生一直如此艰难么,还是只有年少时才如此?”
半晌后,她听到了一声轻轻的叹息。
“不,一贯如此。”
“……呵,我会习惯的。”高微胡乱揩了揩面孔,抬起头时面容依旧明净光洁,年轻的面容上,悲伤与泪水不会长久留存。
她心情略好了些,正想说什么,突然言崧一把拉住她往岩下跳去。
事发突然,少女惊诧莫名,正想尖叫,却觉言师兄从不是唐突其事之人,如此作为,并有目的,思及此她连忙闭上嘴,动作太急,牙齿磕破舌头,顿时满嘴血腥味。
高微屏息凝神,也不觉得疼痛,言崧小心扶着她一边臂膀,两人立足于他的遁光之上,稳稳在獠牙岩下方悬浮,风声呼呼,这时高微才听到远远有絮语之声。
人声由远及近,却是一男一女,女声哀婉堪怜:“师兄,你,你到底喜欢我么?”
原来是男女幽会啊,群玉山中尽是少年弟子,少年男女互相倾慕乃人之天性,只要不影响修炼,宗门从来不闻不问。高微捂住嘴,目光闪亮,她已明白言崧避让之意,既是情侣幽期密约,他们二人陡然撞见,难免尴尬。
此时这对男女在獠牙岩上站定,声音从头上传来,高微听得一清二楚,她尖着耳朵,饶有兴趣的听这送上门的壁角。
言崧却有些不自在,他性情端方,不欲听人阴私事,当时只想暂作躲避,趁机脱身,谁知那二人懵然不觉,兀自争吵不休,此刻两拨人更是只隔一层山岩,走又不好走,留又不好留,这位一向光明磊落的君子竟前所未有的为难起来。
男声音调清冷,全不似有情:“师妹,我自忖从未做过什么,你为何有此一问?”他顿了顿,又似劝慰一般,“我只当你是师妹,并无男女之情,师妹,你出身世家,姿容上佳,不难找到合适道侣。”
女声陡然尖利:“你,齐师兄,齐皓哥哥,我们从小一处长大,青梅竹马,你,怎能这般无情无义!”
齐皓二字入耳,高微从好奇转为严肃,她皱眉倾听,不知不觉握住了言崧的手,他有些尴尬,想轻轻抽出手来,谁料少女握得甚紧,竟难以抽出,只能任她握着。
獠牙岩上,文倩容一脸怨愤,声音怨毒:“你明知道,我们两家已有默契!你,你好!我知道了,就是那贱人,那狐媚子,仗着自己有几分姿色,勾住你的魂!”她情绪失控,一边跺脚,一边胡乱向对方打去。
齐皓皱眉,避过她毫无章法的乱拳,又伸手握住她手腕,沉声喝道:“别闹!”
文倩容挣脱不得,突然全身一软,向齐皓倒去,对方不得不接住她,她抬起一双泪蒙蒙的大眼,又是委屈又是痛心,抽噎着泣不成声:“皓哥哥,你,你,你原本不是这般……我们从前那么好,为,为个不相干的人生分至此……”她抓住齐皓的衣襟,声音于柔婉中带着丝丝哀怨,“你,你只是一时迷惑对不对?我们,我们才是一对呀!”
齐皓扶着少女的肩膀,神色尴尬,他摇摇头:“文师妹,你冷静些,要不先回斋舍休息一下,这些话不是你该说的,我今日只当从未听闻。你,你——”
文倩容双眸含泪,不可置信般看向对方,她全身颤抖起来,突然捂住面孔,抽噎着蹲下身去,齐皓随即撤手,也不知该说什么,半晌咳嗽一声道:“文师妹,天色见晚,也该回去了。我,你,你可需要我送么?”他显然是想早早从这难堪场面中脱身,后半句话说得极为犹豫。
见对方肩头颤抖,呜咽得难以自已,齐皓咬了咬牙,飞快说道:“我,我还有些事体未了,文师妹,这里离晏息坊不远,你自己回去应当无碍,那,我先走了。”他匆匆抱拳一礼,看也不看蹲在地上的少女,像是有什么极为可怕的妖兽追着似的,逃命般去远了。
无垠的夜空下,冷风吹过文倩容蜷成一团的身体,抽泣慢慢停止,她抬起头,突然一拳砸在地面上,白皙娇嫩的皮肤被擦破,鲜血蜿蜒流下,她却似无所觉,仰起的面孔苍白僵硬如面具,双眸却如两团幽深的鬼火。
她的嘴唇颤抖着扭曲成一个狞笑,从牙缝里嘶出一个名字——
“朱——玖——!”
高微眉头拧成一个疙瘩,她抿了抿嘴唇,嘴里一股铁锈味,这让她有点反胃,文倩容早已走远,而她最后以毒蛇般阴冷的口吻说出的名字,却似一个挥之不去诅咒,带着森寒的恶意萦绕在高微耳边。
獠牙岩的阴影挡住了星光月色,少女的面容也被阴影遮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