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清圣低头看着手中捧着的透明金丹,里面裹着的小婴孩眼睛紧闭,捏成拳头的小手只有他的指头大小,脆弱得仿佛轻轻一碰便要死去。
……全然无法同那令他又爱又恨、又带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愧疚和忌惮的明丽少女,联系到一处。
记忆里的时光倒流,自己仿佛分成了两个,一个是现在的自己,而另一个则是当年凄惶恐惧,又带着愤恨不甘的小少年。
幻境就是幻境,心中并未经历过的情形,无法凭空臆造,而存在过的,却都被一毫不差地翻搅起来,包括从不肯去回忆的那些阴暗心思。
……
依旧是黑水荒原,依旧是毫无预兆地暴起的兽潮,依旧是大哭着追赶兽群的小小少年……只不过,这一次没了从天而降的白衣修士。
疯狂的兽群渐渐远去,而浑身浴血的小少年怔怔地看着满地狼藉,在那堆积的几乎要踏成血泥的断肢残骸下,是一片襁褓的碎布。
“噗通!”一声,小少年重重地跪了下去,额头磕在坚硬的岩石上,顿时血肉模糊。
压抑的呜咽,断断续续,仿佛从心底最深处传来。
“娘亲……妹妹……我没有……没有想……要妹妹死……”
“我只是……不想……为了她……我也想好好活着……”
……
那时候,荀少卿路过得太晚,并不知道救下的小少年,那个在他眼中倔强尽责的孩子,其实就在一刻前,刚刚亲手扔掉了襁褓里的婴儿。
哪怕下一刻便已后悔,也无改曾经做下有愧于心的事。
虞明月那句“用你的命保护她”,成了小少年心中最深重的阴影,而托在手里的那不懂事的婴儿,也沉重得让他喘不过气来。
都是一样的儿女,待彼何厚?待此何薄!
这几乎是注定了年幼的余清圣,对尚是婴儿的同母妹妹,怀着一种天然的敌意。一半是亲情和责任,一半是忿痛与杀机,在这幽微难明的心思驱使下,最终这少年选择了弃妹妹而去……
她的前途性命固然重要,但他的,又凭什么不重要?
我不想为你死,也不愿杀你,最好,再也不见!
……
周围的景致像碎片一样裂开来,余清圣脸色苍白,适才在幻境之中,他不断地重复着过去,以及不同选择下的未来——那些未来里,都有着各种各样的虞璿,虽然最后还是挣脱,但心神也着实受创非小。
他定了定神,发现四周都是无边无际的黑暗,唯有周身三尺有光芒照亮,他试着以神识延伸查探,却发现神识最多能延伸三丈,便没了感应。
忽然,前方亮起了一点微光,一个绰约人影缓步而来,越来越清晰。
余清圣先是警惕,待看清楚了来人时,顿时一喜,叫道:“馥儿!你——”半句话被他咽了回去,“……你是谁?”
自黑暗中走出的少女,左手掌灯,右手提剑,金冠流苏垂肩,紫裙长裾拖地。容貌体态分明就是虞璿,但凤目含威,杀意盈贯,又决非是余清圣印象里熟悉的妹妹。
少女冷冷地看着他,“余清圣,任你花言巧语,今日,必取尔命!”
随着这一声彻骨冰寒的叱喝,少女右手的金色长剑,已经毫不犹豫地向前挥了出去。
……
……
韩半清重重地跌下,大口地喘着气,自从她修真以来,还从未如此狼狈过。只是,她还未定下神来,前方已经响起一阵轻轻的鼓掌。
韩半清抬头一看,顿时目光一寒,她同样陷入幻境之中,几乎沉迷,费了千辛万苦才挣脱出来,一出现便瞧见自己最不愿见到之人。
半丈石台上,虞璿侧坐,手里把玩着一方玉匣子,若不以为意笑道:“没想到竟然是你第一个出来。”神情姿态潇洒自然,纯没把韩半清放在心上。
韩半清死死盯着她,“东西,已经被你得了?”
虞璿将玉匣子一扬,笑道:“你说的是它么?想要?那就要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韩半清忽然笑了起来,但却目光冰寒,不带一丝笑意,“不错,我此来就是为了把该属于我的东西,抢过来!”
她自从在洞真派输给了虞璿,恨意更深了一层,而和记忆里越来越大的差异,也使她无法再从容等候,急急忙忙便将自己记得的几处机缘找了出来,为此还起了好几场冲突,结下了几门仇家。
但即使如此,大日火鸦壶和乾坤雾露网这两件法宝在手的韩半清,却是从未有过的信心十足。火鸦壶能放出无穷大日真火,乾坤雾露网是一切真火的克星。有了这两件虚灵法宝,就是被两三个元婴修士围攻,韩半清也自信不惧。
她从后世的记忆得知,这一处须弥小界的传承关乎气运,不知多少人争夺,而最终却被当时还名不见经传的虞馥贤所得。短短百年之内,一跃成为修真界有数的高手之一,更得了好几样厉害法宝,气运之钟,一至于此!
而这一次,但愿她能夺得属于自己的那一份,而非永远随波逐流,为人作嫁!
虞璿笑了一笑,浑不在意韩半清毫不掩饰的敌意,又过得片刻,余清圣也走了出来,他满身都是鲜血,左臂齐肘而断,伤口犹自滴血。他面无表情,先是看了虞璿一眼,又扫了韩半清一眼,道:“那两个来不了。”
虞璿看了他一眼,微微纳罕,心道:“他从幻境里出去之后,怎地弄成了这般模样?按说只要脱出心魔幻境,便不会受伤,何至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