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正屋这边又换了个人进来。
老夫人躺在床上,朦胧中望见那个身影朝自己过来。
非常像。
极其相似。
一样的宫妃玉衣,金步摇,璀璨光华,如东日初升,迎面走来时,伴着仙雀横飞,压迫致来。
真不知是天选了她,还是她改变了天。
就这倏然之间,差点令老夫人恍惚认错了人。
人影逐渐靠近,最后立于床畔,直到这一声轻柔的“祖母”传来,才把眼前的所有迷烟都冲散,此时,一个瞧得分明清楚的姣好容颜才出现在面前。
“淑昭……”她情不自禁叫道。
“我在。”沈淑昭柔声回道。
然后老夫人眼泪簌地滑下来,顺着眼角浸至耳里。
沈淑昭见状,一时愣在那。
“你啊,我最不用担忧了。”老夫人道。
“有太后体恤宫中一切皆好,祖母不必劳神于我,应专心养病才是。”
“唉……你们虽为姐妹,可殊途不已,一个过得愈来愈好,一个过得愈来愈差,这究竟是否为天意?”老夫人仰头无奈。
“长姐日后若嫁入江府,也会过得好。”
老夫人哽住。
半会儿,才开口:“其实,方才她与祖母表明了真心,她不愿去江府。”
“哦?”
“江府固然不会亏待了她,可老身也不愿亏待了她自己的心意……时日不多,祖母我没几日便要去了,不入江府,是她自己的决定,她宁愿永住冷宫,也不再听命于沈家安排。其实祖母倒觉得她无错,沈家所做的一切决定……皆不是……皆不是好事。会苦了你们。”说至最后几句话时,老夫人的黑瞳逐渐暗淡无光。
想起沈家上一辈的恩怨,沈淑昭陷入沉默。
“过来,让我看着你。”老夫人说。
她只得更俯下身,半跪在地上。
“真像啊,就像当年一样。”老夫人对着她的眸子独自言语道,“妹妹代替姐姐入宫,后来姐姐却也住进了皇宫,可妹妹变为天下万花之上的凤凰,傲视群雄,正如她往日一般与众不同。”
沈淑昭听得半分模糊,她只顺从地跪在那里,听着一个枯槁之人开始回忆过往。
“多么天资聪颖的孩子,只可惜并非男儿身。若是庶子,老身养着他,长大后,谋得朝廷一官半职不过摘桃小事,不求当得举世无双谋臣,只要逢召便去,挂点儿影子,不被人嫉恨陷害,安恩一生便可,再不济一事无成,留在府里,老身还可日日见着。哪里像那一尺宫墙,宫规森严,分明近在咫尺,却十年不得见。”
宫闱深深……
沈淑昭听得万分有感触。
虽然她入宫时日尚短,可太后那待了数十年的心情,她全然理解。
“入宫不好啊。伴君如伴虎,不是被虎吃掉,就是把虎吃掉,所以一个干净清白的人,怎会愿意去那种地方,任人宰割?”老夫人落寞道。
未被允回答,沈淑昭只静听着。
“你既入宫了,就好好留下来罢,唉,祖母瞧太后与天子皆待你极好,萧家好似不怎么得天子心意,也许有朝一日……凤位,会落在你身上。你老实告诉祖母,是不是……你们已打算,这么做了?”
此时无声胜有声,沉默表明了一切。
“是吗,看来,沈家又要出一个皇后了……”
“祖母安心养病,朝中大事无需祖母挂牵,沈家日后只会愈来愈隆盛。”
老夫人瘫在枕上,失神道:“孰不知,那也是隆盛日复一日衰亡的开始。”
“祖母因病生悲,心思愈发细腻沉重,沈家如今有一个当朝太后及一个贵妃,何来衰亡之言?祖母莫令我太断肠,我只盼望祖母好生养病,不多寻思其他,能尽快好起来……”沈淑昭掏出帕子好似抹泪。
老夫人从被中伸出手,默默握住她,与此同时,从被中带来的温热被外头那冰凉的手冲散。
“朝廷险象环生,稍有不慎,便命丧黄泉……祖母只愿你手握重权,在后宫活得愈来愈扎实,能多保护自己就多保护自己一点,成为庇护弱者之人,独当一面,不会后悔,不会失意,然后就这么向前走远罢。”
作为曾是老夫人身边最甜的蜜罐子,今次竟成了临别前最寡言之人。
未料到老夫人会这么说,沈淑昭原以为,老夫人会劝她放过长姐,并心怀慈悲,即便身处宫中,也莫失了初心。但她没有。
老夫人其实还是……
耳畔传来咳痰声,她便道:“我方从外归来,怕给祖母沾染了寒气,祖母把手放回去罢。”一面说,一面将她的手轻柔放入被中。
“啊……”老夫人无法合唇,一味发出因病痛带来的呻/吟。
“祖母?”沈淑昭束手无策地跪在床畔。
老夫人紧皱眉头地闭上眸子,犹似在隐忍着什么。
不出半会儿,似乎缓了一些,老夫人如临大赦般松了一口气,她睁开双眼,里面更混浊了,灰霜相交,像当空明月升照雾,异常的美,从眉骨中依稀可看出,当年嫁入沈府的她,也是一个如她们一般年轻貌美的女子。岁月刀光,她逐渐老去,新降临的襁褓之婴亦慢慢长大,不过是住在稍不寻常的世家,到底都是普通人,可也经历了那么不寻常之事。她辛苦哺育每个孩子,直至一个个接二连三地离去。有的人先走于前面,有的人则走在后面。嫁入一府,便以一府永为家。所有人都在变化,仅她一个人被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