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悉的汉白玉长阶,熟悉的檐凤雕梁,熟悉的四通八达长廊,就是再寻不到熟悉的人影。
记得当初来时,天很澄澈,明日更好。二妹常独身做事,三妹也不坏,老实跟在自己身旁,她们才从府里出来,对一切新奇得很。
太后待她最好,尽管仅见过几次。
清莲阁里这里很近,不出多远就可来至永寿殿,听教习嬷嬷道宫规。
如今,一切都变了模样。
可不知怎的,她并不怀念那份过去。
就算昔日再如何熟悉,也是掺了半真半假,一切迟早走向它原本的模样——太后并非善人,二妹也因此夺得太后欢心,三妹露出嫉妒一面,皇后也不是彻底的恶人,自己的家族未曾受尽不堪□□,相反,她与他们才是站在王朝之上的人,所以其他人才欲把自己拉下来,没有全黑全白,这才是真实的、她所面对的——命运。若要令她重回过去,她可不愿再走一遭。
宫门那日皇后所言极对,耽悲改变不了什么,她必须走出来,就算只余一丝残息,也不能让珍重之人再受伤。
邪不压正,正始孤独,佛明会将世人所为的一切尽收眼底的。
来到永寿殿阶下的中廊。
她远远望见有一群人自殿侧门那廊出来,直下左庭。
隔着漫廊紫木雕梁,那端的商白黑氅身影隐约出现,寒风渐起,吹起沈庄昭的柔杏色对襟襦裙,她不禁驻足,屏住吐纳,痴愣望向上方,因为对面之天姿国色,仅一个侧颜虚影,便柔美得犹比玉树堆雪,虽在眸上晕出一弯春水柳叶眉,却并不减得半分冷气,柔中刚毅,神色如王,通身真似“冷浸溶溶月,人间天上,烂银霞照通彻”,直叫人难以忘却。
那身影走于所有人面前,引领众人。
原是长公主卫央。
厚氅随着步子而波动,逐起涟漪,微卷上扬,而后,蓦地被一阵刺骨裂风高高刮起,露出主人氅下的雪白曲裾,绕身纯黑束带,与那稍显僭越的黑深氅一齐真是显得浑然天成。
见是她,沈庄昭心中负叹,不愧为王朝的公主,果然有别于其他美人,但她许是打算转向左廊出去,不欲来中道,若是自己先过去问声皇表姐安好,令她留下印象,不知日后是否会多担待一点自己?
这般想着,沈庄昭方抬六步,对面就绕过弯廊下至左廊,眼见愈来愈近,长公主却一个侧身,背后之人的奸相刷的一下从黑暗中走出,紧随她步入左廊。长吊眸,肃马脸,寡瘦风骨,石青衣冠,沈庄昭的脸色也终于在此刻僵硬至寒极——因为此人不是别人,正是杀人如麻的高德忠!血色回忆潮水般涌来,她一下停在那里,恨意席卷心头,不肯过去。
对面一行人并未留意这边,高德忠随于卫央身后,看上去,就像完全听命于她一般。
沈庄昭不解他们为何会在一起,她难道不知他在承乾宫的所作所为吗?背后这人可是彻头彻尾杀人如麻的恶人!
目光稍移,她终明白,原不来中廊的缘故——是因左廊尽头,边道上端正地站有两排士兵,各个身着特殊铠甲,绝非她在宫中见到的寻常守卫巡兵,这些人看起来就是一年四季驻扎于军营中,为战场而生。
越看越眼熟,她恍然想起,这不是那日封宫的士兵吗?她认得他们!化成骨灰都认得!那身明光铠不会忘,因只有最好的战士才穿得起!她虽未见血光,可从窗内所窥,高德忠之人在帮忙毁尸灭迹,而这些人就站在一旁漠然相看!她不信这些守宫士兵不会做些什么!他们的手必不干净!
沈庄昭忐忑起来,高德忠这是要去那边干什么?
她紧随着他们,不过是走在不同的廊道上。她急欲告诉卫央,高德忠并非一个好人!
因对面走得极快,所以她也疾步长廊。
他们离士兵愈来愈近。
而后,卫央一行人穿过人群。
半步不留。
两排人纷纷由前至后低下头去,姿态谦卑。
之后,士兵才一个个转过身来,跟随在一行人末尾。
长队更长了。
这些人看上去并非只是偶然相遇,而更像是……主子与党羽内的下人。
连高德忠在身旁都显得似个陪衬诸侯的谋臣。
沈庄昭不得不停下步子,这一行人很快消失于廊尽头。
她远远望着他们离去。
过了很久。
她心中想起一句话。
原在皇城中,每个人,皆有自己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