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十二年冬, 瑞雪迟迟未至, 柳城之外遭逢数年难遇的大旱, 白狼水的支流早已干涸,曾经的河床上只有莽莽枯草随着冬季凛风无精打采地摇动着, 像极了在荒原之上失却了意志和水分的迷途旅人。
曹军将旌旗插在河床上, 已经跋涉许久的将士们接到今日驻扎在此的命令,纷纷放下了兵刃,倚着河床边的石头坐下休息。
旦文筋疲力尽,倒在一块巨石下,抱着膝盖,缩在角落,躲着呼啸的寒风。
她身上只披了一件脏兮兮的毯子,那曾是她出身中原的祖母的御寒之物, 上面还仔细绣了几朵绚烂至极的花,听祖母说, 那是中原洛阳的牡丹。柳城被破之时, 祖母将毯子裹在了她的身上, 将她连同其他的少年人推出了城门。不过她们没走多远,便被曹军俘获,几个惊惶的少年人战战兢兢地随着那些凶神恶煞的曹军, 一路从柳城之外, 走到了此地, 薄毯上绚丽的洛阳牡丹早已湮灭于仆仆风尘之中, 一如多年前已被董卓付之一炬的洛阳城。
她将毯子裹得紧了些, 然后抬起头,看见一个尚还年少的曹军将士一手提着长/枪,一手牵着马,走到了河床边上,那小将士用手背抹了抹眼睛,像是在擦眼泪,她正奇怪间,却看见那小将士已经用手中的长/枪,狠狠地捅进了马腹之中。
战马痛苦地长嘶一声,重重地倒在嶙峋的石滩之上。
旦文被吓得抖了抖。
曹军北征三郡乌桓,白狼山一场遭遇战,阵斩乌桓单于踏顿,直取柳城,辽东单于仆速丸与袁熙、袁尚等人仓皇逃窜,乌桓降者数十万。这一战,可谓是一场大胜仗。
然而凯旋归来时,却遭逢数年不遇的大旱,时值严冬,气候恶劣,兵中粮草告罄,将士们不得已,开始杀战马以果腹。
每到这时,旦文总想起年幼之时,父亲抱着她跨上马,在原上奔驰,那时候白狼水的支流充盈丰沛,天空蓝得喜人,马蹄带起了芬芳的泥土,尚有蝴蝶围着他们起舞。
她不忍地闭起了眼睛。
“喝!”一个黝黑的曹军将士将一个破旧的陶碗端到了她面前。
她方睁开眼,便先闻到了一股热腾腾的血腥味。
她干得仿佛生了刀子的喉咙一阵痒意,但想到碗里的东西是什么之后,便不自主地往后缩了缩。
“喝了,再不喝你就得渴死了。”那曹军将士不太耐烦地说道。
旦文咬着牙使劲地摇头。
马是她的信仰,她无法看着战马被杀,更无法喝下战马尚还温热的血。
那曹军将士啧了一声,便要上前撬开她的唇齿,逼着她喝下去,她看着那将士黝黑的脸,以及他身上布满刀枪划痕的铠甲,心中的恐惧攀升到了极致,几乎是要喊出声来。而这时,她听到了一个温润的声音:
“小将军,她应该更想喝这个。”
那已经捏着她下巴的手松了松,她睁开了眼,越过将士的肩膀,看见了一个正在笑着的青年男子,他的手上,拿着一个已经被磨旧了的水袋。
他没有披甲,身上甚至没有佩戴任何兵刃,头发松松散散挽于脑后,看模样,应该是二十七八岁的样子,相貌俊雅,然而脸色却极为苍白,身量极高,衣衫与厚厚的大氅却无法填充他单薄得过分的身形,仿佛沉疴入骨,再无救治。他轻轻笑着,笑容惨白,如同寒冬隐于密云之后毫无温度的阳光,然而眼中却有光,将他整个人照得亮堂起来。
旦文看得愣了愣。
之前还凶神恶煞逼着她喝血的小将士已经诚惶诚恐站在那个男子面前,道:“郭大人,您……您怎么出来了,外边风大……”
“我看今日天气不错,卧床许久,也想出来走动走动。”那男子笑着说,拍了拍小将士的肩膀,“我知道你是好意,可乌桓的小姑娘都是马背上长大的,这马血,是喝不下去的。”
“可是您的水……”
男子挑眉道:“还怕我少了水喝不成?”他说着,又笑了笑,道,“那边在生火造饭,你去帮帮大家吧。”
小将士得了令,急急忙忙地走远了。
那男子望着小将士远去的背影,笑着摇了摇头,慢慢走到了旦文身边,席地坐下,拧开了水袋的塞子,将水袋递到了旦文面前。
旦文看了看他,抖着手,有些怯懦地接过水袋。
她实在太渴了。
冰凉的水涌入喉咙,如同大旱的土地终于等到了久久未至的甘霖,她喝了好几口,才想到这是别人的水袋,便急急忙忙住了嘴,放下水袋,侧过头去看那个男子。
那男子笑着看她,道:“你喝吧,我还有喝的。”
说着,从腰间又解下一个水袋,拧开塞子,仰头便喝了一口,他手腕细瘦而苍白,手背青筋根根尽显,腕骨如同嶙峋山石一般尖锐凸起,而腕骨下松松系着的白绫,看上去有些陈旧,是着岁月经年沉淀的暗黄,却带着一层仿佛朦胧月辉一般的光,缓和了他苍白肤色所带来的的几丝死气。
旦文犹豫了许久,才怯怯道:“叔叔……你受伤了吗?”
男子喝水的动作一顿,他放下水袋,看向旦文,顺着旦文的目光看到自己左腕上系着的白绫,愣了愣,随即笑了笑。
这个笑与他眼中的光融在了一起,带着阵阵袭人暖意。
“这个呀,是故人遗物。”
他说着,嘴角噙着浓浓笑意。
而他说话间,旦文闻到一阵酒气,她愣怔片刻,然后道:“叔叔你居然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