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江南,夜风习习,拂动着树叶花草。
后宫里四处灯火通明,匆忙的脚步来来往往;偶有人话语,都是压低了声音,简短明了。一片忙碌中,掩不住深深的悲伤。
乾清宫,御塌前人头攒动,围了一层又一层。
皇太孙在最里面,跪在榻前,满含泪水。
梅驸马,齐泰,魏国公曹国公长兴侯黄子澄在第二层,一齐紧张地望着皇帝。
王直带着太医们大小太监等候在外圈,孙贵妃和太子妃吕氏宁国公主一众女眷站在塌旁的珠帘之后。
众人面色悲戚,孙贵妃等已经是泪水止不住地哭,又不敢出声,握着绢帕捂着嘴,绢帕早已湿透。
这些人围在榻前,已经好几天了。朱元璋有时候睁开眼睛,却都很快闭上。王直捧了吃的喝的和汤药去问,他都微微摇头不理,继续昏睡。
朱允炆紧紧握着皇祖父的右手,凝视着他灰败瘦削的面孔,强忍着不让泪水落下。
朱允炆作为嫡长孙,自小就常在朱元璋身旁。太子过世后,朱元璋更是每日都把他带着,学习生活无微不至地关怀,事无巨细一一亲自过问。朝堂上的政务自开始手把手地交,慢慢地一点点放手,后来基本就让朱允炆放手去做。可以说,朱允炆是朱元璋一手造就的。
朱允炆想起父亲也是这样,在病榻上一日日消瘦失去了生气;想着这些年和祖父在一起的时时刻刻,偶尔有时候严厉,更多的是慈祥,关怀,期望。。。
忽然,朱元璋缓缓睁开了眼睛。朱允炆急忙眨眨眼忍住了泪水,弯腰轻声唤道:“皇祖父!”
朱元璋微微侧头,看到朱允炆,慢慢露出一丝微笑,低低说道:“好孩子!”
朱允炆忍耐不住,一颗大大的泪珠滴在了被褥上。
朱元璋抬了抬左手似是想抚摸他的头,却终于抬不起来,颓然落下。
朱允炆急忙分出只手,轻轻地抚摸祖父骨骼嶙峋的左手。又叫了声:“皇祖父!”
朱元璋含笑看着他,想说话却说不出来。
黄太医递给皇太孙一碗参汤,朱允炆知道这是吊命用,也就是说皇祖父是真不行了。朱允炆伸手接过,手直抖,眼泪滴落在参汤,噗地溅起一颗水花。
朱允炆深吸了一口气,咽下泪水,把参汤端到朱元璋嘴边,小心翼翼地用勺喂着。朱元璋咽得极慢,唇边还有参汤溢出来。朱允炆一点一点地喂着,再拿棉帕擦干净他的嘴角,手势无限轻柔,包含着眷恋和悲伤。
身后的众人关切地望着。
朱元璋喝完参汤,又闭上了眼睛。朱允炆含泪握着他的两只手,一下一下摩挲着,恨不得把自己的生命输进祖父的体内。
众人静静看着,乾清宫里上百个人,敛声屏气,竟然没有一点儿声响。连殿外平日吵闹的蟋蟀青蛙今夜也没有动静。
不知道过了多久,朱元璋忽然动了动,又缓缓睁开了眼睛。
朱允炆急忙迎上去,皇帝却不看他,望向他身后的大臣,目光落在梅殷身上。
梅驸马上前一步,叫道:“父皇!”语声已经哽咽。
朱元璋含着笑,缓缓说道:“汝老成忠信,可托幼主”就这几个字,说了很长世间,断断续续,声音极低。
梅殷泣不成声:“孩儿定效死力!”
君子一诺,死而后已。梅殷为了今夜的一句话,奉上了余生,奉上了生命。
朱元璋又缓缓看向其他大臣,目光一个一个移过去,低低说道:“好好辅佐太孙”。
齐泰耿炳文徐辉祖李景隆黄子澄齐齐跪拜:“臣竭死力!”耿炳文跟着朱元璋几十年,第一个忍不住,不知何时已经老泪纵横。
同样,这些人也为这承诺献出了生命。只除了一位。
朱元璋看回朱允炆:“朕好后悔”,喘了口气:“不该挪动佛舍利。不要怪祖父”。
朱允炆举袖随便抹了下满脸泪水,拼命摇头,说不出话。
朱元璋喘着气接着说道:“宜宁是好孩子,不要为难她”,艰难地接着说道:“记得,朝鲜,睦邻”。
朱允炆愣了愣,身后所有人也都极其意外。皇帝到这时还记得李才人和朝鲜的事!
朱允炆双眼通红,拼命地点头。
朱元璋喘着气接着说道:“让她去塔里,在舍利前,”积攒了些力气,才接着说了出来:“替朕诵经悔过。她是皈依弟子。。”
朱元璋这么说,不但是饶了莲花的死罪,反而是赏她了。那时候的价值观,替主人守孝守坟甚至殉葬,都是光荣的事情。皇帝乃天子,作为皇帝的替身去诵经忏悔,无上荣耀。
朱允炆泪流满面,只是拼命地点头,什么也说不出来。
朱元璋含笑看着他:“好孩子!老四,老四。。。”说到这里停住,似乎在思索。
朱允炆不敢催,红着眼看着祖父。泪水涔涔流过面颊,流进脖颈,也都忘了擦。
好半天,朱元璋也不说话,就那么含笑看着。
梅殷觉得不对,上前一步,探手一试,朱元璋已经没了气息。
朱允炆反应过来,一把搂住祖父,悲声喊道:“皇祖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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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人府的牢房里,闷热异常。听得见窗外刮着风,渐渐地有些大。
莲花盘腿而坐,默默诵着经文:“须菩提!南西北方四维上下虚空可思量不?不也世尊。须菩提!菩萨无住相布施福德亦复如是不可思量。须菩提!菩萨但应如所教住。须菩提!於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