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雾走到桌边看了眼。
碗中的面又细又长,并非寻常时候吃的,倒更像是……
“那是长寿面。”
少年的声音突然从她身后突兀响起,惊了她一跳,下意识地就往后退了半步。
谁知,正巧跌入一个温暖的怀抱之中。
清雾还未来得及反应过来,霍云霭已经圈住了她的腰侧,将下巴枕在了她的肩上。
“今日是镇国大将军的生辰。她过世后,父皇每年都在这一天为她煮面。”
只可惜,只来得及煮了两年。第三次还未等到年末,便在那年的冬日故去了。
清雾这才明白了这长寿面的来由,斟酌了下,问道:“你可是将这习惯延续了下去?”
“没有。”他轻轻摇头,望向窗外已经昏暗的天空。
那是代表了父皇自己的心思。他并未继续去做此事。
“父皇与大将军感情甚好。只是,有些话,他一直未曾与她说过。直到她异地突然故去,连最后一面都未曾得见,他才悔不当初。日日忧虑,结果,身染重疾。”
短短几句话,清雾细细品过,突然明白过来霍云霭的话是何意思。不禁暗暗心惊。
她听闻过镇国大将军和先皇的事情。
只是先前知晓两人是一同打天下的好友。也知大将军过世后先皇便卧病在床。却未曾想到,其中还有这般的纠葛。
“先前你离开后,我思及今日之事,再去回想父皇当年……这才突然明白过来,当年他坚持着为大将军煮面,是怀着怎样的心情。”然后,便有了眼前这两碗。
少年将往事轻轻道来,清雾静静听着,暗叹不已。
正当她为两位长辈的事情而心情起伏时,却听年轻的帝王话锋一转,忽地问道:“过了年,你就十二了罢?”
“是。”清雾刚答了一个字,就被霍云霭牵着手到了桌边。站稳后,这才得以接着说道:“十六那日。”
当时她初到柳府,看上去大概是五岁的年纪。但是具体多大、哪日生辰,大家并不知晓。思量着小姑娘身量娇小,或许真实年纪还要比看上去的略微大一些也未可知。
新年一过,便是新的一岁了。
那年就在大家将要庆祝元宵节时,却迎来了柳方毅去西北任职的调令。
元宵节,是无法庆祝了。全家都在急急忙忙收拾东西准备长途跋涉。
大家最为担心的,莫过于初到家中的乖巧女孩儿。
她身子不好,又要跟着坐那么长的车、行那么远的路。也不知能否吃得消。
就在众人为她忧心不已的时候,二哥柳岸汀忽地说道:“不如,雾儿的生辰,不如就定在十六?六岁生辰,正月十六,盼她永远顺遂。且,能在启程前给她将生辰庆祝了。也算是给这段行程添点好兆头罢。”
他这个提议,全家叫好。
因着清雾当时仍在孝中,大家只给她煮了长寿面。直到后来出了孝,方才正儿八经庆祝。
但这日子,就这么定了下来。
霍云霭一手拉着清雾,一手拿起酒壶,走到窗边的大桌下,这才和她肩并肩地坐下。
这坐法,不分朝向,不分尊卑,实在随意得很。
清雾并非死板之人,只稍稍留意了下,就将这想法抛诸脑后,再不多想。
霍云霭却是心里默念着那个“十二”,拿过两个酒杯,为两人各倒了一杯酒。而后摆在两人的面前。
其实,今日他煮了这面,一来,是思及亲人,心中大恸。二来,也是借此警告自己。
父皇当年便是压抑着迟迟未做决定,结果成了一生的遗憾。
他绝不容许相同的事情出在他的身上。
既是认定了她,就一定要好好守住。
霍云霭垂眸细思,清雾哪知道身边的少年此刻在想甚么?
她一看到自己眼前的酒杯,就囧得不行。忙推到一边,甚至连其中佳酿洒出来了些许,都顾及不到。
“不行。我不能喝。”
霍云霭微微侧首,朝她看过来,淡笑道:“一杯而已。无妨。”将杯子又搁到了她的跟前。
“不行。”清雾赧然道:“一杯也不行。你上次不也说了,我醉相不好。今日可是小年夜。我还是……不喝了罢。”
霍云霭诧异,慢慢说道:“我何时说你醉相不佳了?”
“那你为何不许我在旁人面前饮酒?”清雾奇道:“若醉相尚可,平日里也可小酌些?”
女孩儿的神色认真且茫然,少年顿了顿,双颊染上绯红,含糊地应了一声,再不多言此事。只自顾自地斟满酒杯,又时常给她添一杯茶。
两人均不是多话的性子。
如以往一起习字时一般,大部分时候都是沉默,只偶尔说起一两句。或是评点下菜肴的好坏,或是好奇下点心的做法。
气氛悠闲而又美好。
在这样的情形下,清雾总觉得提起窦妈妈的事情不太合适。踌躇再三,终是将话语咽了回去,打算明日再说。
不知是今日心愿得偿太开心了所致,亦或是佳酿纯度太高的缘故,霍云霭没喝多久,竟是有些醉了。
他醉了之后,倒也不吵不恼。只勾着清雾的脖颈,趴伏在她的肩上,动也不动。
清雾觉得就这么坐下去也不是个事儿。
偏偏殿门紧闭,在这儿大喊大叫外头也不见得能听到多少声响。而霍云霭又一早吩咐了人,不准过来打搅……
她便去推他,想让他暂时趴到桌上,她好出去叫人来扶他去床上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