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睦平日里举手投足之间虽然极少能看出这个时代女子的痕迹,然这时候却丝毫没有意识到作为一个“男人”,如此盯着人家姐妹目不转睛地看,是极为无礼轻佻的举动,全不知烧得正旺的炭块怎么就突然朝她飞砸过来了。
“退后!”吕蒙一个箭步从后面窜上来,一把扯住李睦往后一拖,反身举臂,已拔了剑出来,替她挡了一下。
好在盛了炭的铜烤盆也有几分重量,小乔又年纪尚小,腕力不足,只掀起来半人多高,被吕蒙挡了一下之后便哐啷一声落到地上,火星子飞溅,炭灰洒出来,将她的衣摆扑得一层飞灰。
“子明……”李睦被他护在身后看得清楚,那烤盆虽然被一剑挡了下来,但从盆里飞出来的炭块却有一块正落在他扯住自己的小臂上。
反手拖了吕蒙的手腕,果见他灰色的衣袖上多了一圈焦黑的痕迹,烧焦的布料下,红黑相间,也看不出烫伤到什么程度。
见李睦很有要揭起他袖子来细看的样子,吕蒙嗷地叫了一声,连忙甩着手跳开,慌乱之中被李睦扯了一把,便下意识用另一只手把她拉开,不料手里还拿着明晃晃的长剑,一剑过来反将李睦吓了一跳,赶紧又松手扔了剑。
李睦要看吕蒙烫得如何,偏吕蒙不知怎了捂着袖口说什么都不让,又躲又闪,脸色奇异。若非看过这少年饮酒至兴,随手就扯开衣襟露出胸膛,她都要怀疑这也是个女子假扮的了。
他们这里乱作一团,自然就将原先挡住小亭的通道给让了出来。小乔一提衣摆,拉着姊姊就要走,却被大乔一把死死拉住。
她眼力极好,原先乍一眼见李睦一身粗衣短褐,身上无披风,腰间无佩剑,神色轻佻,举止无状,也只当她又是个因着她姊妹二人美名翻墙摸进来的寻常少年。可方才李睦被吕蒙扯得往后退开的瞬间,一枚系着黄绸丝带的四方铜印就从她腰里的衣摆处荡了出来。
这才猛地意识到——这是县府后院!能佩这铜印黄绶的,除了皖县令颜连之外,唯独只有入城以来皆客居县府的孙权!
猜到了眼前人的身份,大乔脸上的神情几变,紧紧扣住小乔的手也有些发抖。然而以她们现在的身份处境,不用提她们之前说的冒犯之辞被人听去了多少,就凭小乔方才之举,也怕是已经触怒了来人。
心思百转,最终却是逃不过,也不敢逃,垂首缓缓俯身敛衽而拜:“妾乔氏见过孙将军。”
旁人于李睦多以“权公子”相称,可她也不知道李睦站在这里多久了,方才她们的话又听了多少。她们言辞之中只当孙权是个半大的孩子,毫无尊重之意。她此番一声“孙将军”,而非“权公子”,不着痕迹,吴侬软语,柔柔弱弱,带着一丝慌张无措,却又自有一股期许的意味……也是她所能想到,做到的极致了。
慌张无措是真,期许也是真,眼前的人在年轻,她姊妹二人的命运,也只在他一句话之间。
若李睦真的是个十五岁的毛头小子,初出茅庐,一腔武勇,必会被她这一声刻意的示弱唤出男人心里的怜香惜玉之情。男儿当世,不就是要保护弱者,保护妇孺的么!大男子情怀一起,之前的冒犯,自然也就不会计较了。大将军嘛,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自然要有度量,不该和个小女子计较。
可惜李睦自己也是个小女子。
还是个饿得不得了,又眼睁睁看着一架子香喷喷的烤肉都被掀翻在地的小女子。
她不看小乔,却侧身让过大乔一礼。许是那一炭盆的关系,又许是浪费了吃食的关系,她不愿细想究竟为何,一眼惊艳之后,之前对小乔千方百计保全自己为上的通透心思的赞赏早就全然不见,只有满心的不待见!
“你说有奇景,就是要我来看她们?” 李睦一手还揪住吕蒙的衣袖,转身向他长眉一挑,眉宇之间迅速掠起几许英气,“你喜欢?”
“胡言!”吕蒙一下子跳起来。他确实是远远见到乔氏姊妹,惊为天人才拉李睦来看的。可那多是一种发现了好东西要献宝显摆的心态,于他而言,乔氏姊妹是长得美,可看着总显得太娇弱了一点,说话柔声细语,听着费力,仿佛一不小心就能折了一样。
两人并肩而坐,烤肉的轻烟袅袅,水波粼粼,只一副如同仙境似的景象好看得很,故而才硬拖了李睦来看。更何况,这两姊妹的来历,他可是清楚得很。
然而不知为何,一听李睦恶狠狠的一句问,他脑海中竟又出现了她之前衣衫不整,头发凌乱地瞪着他,将他轰出门时的情形来。立刻满脸涨得通红,狠狠拍了下额头,脱口而出就是一句:“她们是周郎送来的。”
果然!
想是军营中留不得女子,金屋藏娇竟藏到她这里来了!
就不能另寻一处宅子安置么非要送到这县府里来,莫不是孙策没像历史上一样与他一同来皖县,他这好兄弟还知道不吃独食,还是要将大乔留给孙策,这才一同避嫌送了过来?还掐准了她这旁人不知唯独他知的女子身份,定然动不了这样的美人?
不管是怎样,李睦冷笑一声,看着眼前这两个绝世美人,却是怎么看怎么不顺眼。也不知怎的,进皖县前那一口梗在胸口的气仿似又回来了,激得她咬牙切齿,眯了眼睛胸膛不住地起伏。
只是她也知道这口气若出在乔氏姐妹身上却是不妥。不提她们只是这乱世里的寻常女子,若非她运气好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