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宝一直知道,自己的姨舅舅和父亲有件大事要做,总有一天,他们要离开这方小山水的。却不曾料到,这一天会来得这么快。
那时他才知道一年有三百六十五天,却数不清三百六十五究竟有多少,以为这个数大得很,足足占据他生命的五分之一。却一转眼,又是一年玉米黄,当家里的小院关不住玉米香的时候,金宝懵懂地察觉到,该到了分别的时刻了。
夏荷抱着那一根根壮实的玉米,稀罕得不行。他拿了些晒干的玉米堆在车里,又收拾了旁的细软,一转头,瞧见又长大了不少的金宝,正坐在门槛,怔怔地望着他。
夏荷坐在金宝身边,低声问他:“怎么在这儿坐着,金宝?日头可大了,你不怕晒着?”
“姨舅舅,你能不走么?”上一回姨舅舅和父亲离开时,金宝还不能口齿伶俐地表达自己的意思。这一回,他已经能明白地说出他的不乐意了。
夏荷摸了摸他的脑袋,却答非所问:“明儿个你父亲带你去见他的先生,凌先生人很好,金宝要跟着先生好好念书。等姨舅舅回来,要是那时候,金宝觉得自己不喜欢念书的话,咱们再看看,金宝能不能去学点别的手艺。”
“姨舅舅一定要走,是么?”金宝又问了一回。小娃娃性子倔,这一点简直像极了他们张家人。
“是啊,金宝的外祖家受了天大的冤屈,姨舅舅要让那沉冤得以昭雪。”夏荷笑了笑。
凌先生早早便在书院等着了,小娃娃头一回进书院,迈过那高高的门槛,穿过形形□□的陌生人,站在了那个长着白胡子的老爷爷面前,跟着父亲,向凌先生磕过响头,改口叫了先生。
老先生摸了摸胡子,十分满意地瞧着这个伶俐的娃娃。李家的娃娃都很会念书,虽是听说这孩子调皮了一些,但年岁还小,可以好好教。于是他想了想,道是:“这娃娃,就叫……李义安吧。”
金宝终于有了属于自己的大名,早早被家里教导过的娃娃又磕头,别别扭扭地用新名字喊自己:“义安谢过先生。”
“去吧,好好念书。”李慕拍了拍李义安的肩膀。
小娃娃被老先生牵着,眼巴巴地,望着自己的父亲走远。
他仰起头来,问凌先生:“先生,我父亲要做的,究竟是什么事啊?”
“让正义得以伸张,让清白之魂重归清白。”凌先生笑着,又捋了捋自己的胡须。
李义安一时没能忍住,抓了凌先生的胡子一把。
夏荷等在书院外,把自己闷在车篷里。
“走吧。”李慕上了车,道是。
“走,还有很长的路要赶呢。”夏荷立刻便点头,这话,也不知他是在对李慕说,还是在对自己说。
李慕却在这时问:“你不用回家看看吗?要不然,去看看你大姐?”
夏荷想了想,摇头:“不去了,早晚都是要走的。”
这么说着,夏荷却从车篷里钻了出来,坐在李慕身边,却不像往常那般去跟李慕抢那根能赶着马加快步子的小鞭,而是左右看着,瞧着两边越发陌生的景色,距离自己越来越远。
两个人,终于离开了故土,踏上这在他们的一生中,都堪称最为重要的行程。
梁京,越来越近。
京城的繁华比庆阳更甚,在梁京城郊,夏荷甚至见到了只在话本里听闻过的有着鹰钩鼻的番邦人。一进城门,两个人就差点儿被迷住了眼。在他们故乡那种小地方中,能踏入梁京的人终究少得可怜,纵使李慕有意仿效他乡试之前的法子,去打听在梁京怎样能用最少的花销过得最舒坦,也没问到多少有用的消息。
只好摸索着,先在城里转了一圈,而后才找到地方入住。客栈的要价让夏荷瞠目结舌,让李慕也皱了皱眉头。想了想,他打算先住五个晚上,然后看看,能不能租个小院好住下。
毕竟,他们在梁京,少则要住上一年,多则要住上三年。
夏荷摸着屋子里的桌桌椅椅,咋舌道是:“原来,我的祖父,是住在这样的地方。”
“官宦人家多住在城西,城东这边,已然是穷苦人家落脚之地了。”李慕却道是,这儿哪能是张老先生当年住的地方?
夏荷打开窗子,瞧着屋外的熙攘,摇头道是:“这梁京的‘穷苦’,倒都比得上咱们那儿的‘殷实’了。”
李慕又笑道是:“再往东走,才是最破败的地方。”他虽然不是什么贪图享受之人,却也从小未曾吃过苦,选的落脚的客栈,绝对称得上干净舒适。
夏荷坐在床头,开始茫然。梁京太大了,他一时都不知道自己该从哪儿下手才行。
幸而还有李慕在身侧,夏荷拽着李慕,问道是:“慕哥,咱们明日,从哪儿开始打探啊?”
李慕心中,却是有那么一个人选。
只是他事先不说,摇头道是:“明日,咱们先找个人多嘴杂的地方,听听这儿的百姓们,茶余饭后,都在聊些什么吧。”
“那有什么好听的?”夏荷颇有些奇怪。
李慕压低了声音,道是:“自从我离开庆阳,便断了梁京这儿的消息,现如今都到梁京了,总该去打探打探,陛下的病情如何了吧。”
虽然这话没什么人敢说出口,但两个人如今都切切实实地盼着那坐在皇位上的人能早早升天。
茶馆,向来是闲人们闲谈的地方。
两个人要了一壶好茶,找了个角落坐下。不远处有茶馆请来的说书人,夏荷倒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