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觉睡得漫长,直到午后饿得肚子空空才醒来,洗漱完毕,趁着那帮熊孩子们没来找他,连忙溜到隔壁家后院。
这后门正开着,远远就闻到王熙之小院子传来的墨香,满足地长吸了口气。
院落里什么都没有改变,十七缸墨没多没少,只是今日王熙之没有在练字,而是握着一册书简在等他,几案上有花有食物,还有满院的阳光。
谢安见到吃的东西当即就扑了过去,王熙之的小厨房里的菜色比当今小皇帝吃得还好,作为曾经跟着司马衍同吃同住的人,他最有发言权。
王熙之伸手用书简拦住了他的去路,“等等。”
“要打手板才能吃东西吗?”谢安奇怪,今日的小萝莉怎么怪怪的。
“我想起来你昨晚说我笨。”王熙之反射弧可以围绕建康城跑一圈了,“难怪昨晚我回去的时候老觉得你不对劲,现在一看,脸也黑了,好像长高了点,就一点点哦,还没我高,你怎么可以说我笨。”
又是身高问题,谢安咬牙切齿,这是他这些年极力想回避的事实,王熙之比他高,同龄女孩都会比男孩高,何况王熙之还比他大半岁。
“我饿了。”他有气无力地坐下,撩起自己的袖子露出手臂,卖惨道,“不但脸黑了,是都黑了,身上还有刮伤,所以现在我可丑了,你还不让我吃饭。”
“哦,那你吃吧。”王熙之提着绯裙跟兔子似的跑回房间,脚踝处还戴着铃铛,细细响着如檐下轻灵雨声,几只燕子被她的脚步声惊起,飞离屋檐下的巢穴,在乌衣巷上空盘旋了半圈,又回来看着王熙之吃力提着一个朱漆匣子出来。
“你哪里受伤了?我这里有好多珍珠粉和疗伤药,攒了半年的,伤药是阿乙那里拿来的,珍珠粉是我用剩的,你都拿走吧。”
王熙之说着死死盯着他的脖子,像是在寻找伤口似的。
谢安发觉一回来,所有人都没变,唯独这小萝莉变得有些奇怪,似乎比以前话多了?还是比以前更好看了?
两人就这般呆呆对视着,彼此都像是有心事,但又无从说起。
蝉声时隐时现,清风徐来,墨香悠悠,一切都像是未曾改变,但是燕飞来去,时间已然匆匆流逝,仿佛有些话被沉在心里,如发酵的酒,若一开启,就会散发陈年的醇香。
“阿菟,有没有想我?”
谢安有些颤抖和沙哑,他问完这句话比要杀人前还要紧张,甚至有些呼吸不畅。
王熙之瞪大眼睛看着他,嘴角带着淡淡笑意,原本就娇艳的脸微微发红,仿佛伸手去触碰就能带走一缕胭脂香,但是他知道王熙之是不涂胭脂的。
但是没等她开口,两人远远听到院门口有人进来的声音,谢安近来因为玄修提升,听觉敏锐,但他没想王熙之比她更快转过了身,然后院门打开,一个娉婷窈窕的妇人被侍女扶着走进来,若非看发型和服饰,绝对看不出年龄。
仆人甲颇为抱歉道:“小主人,雷夫人说要给你送东西……”
雷夫人?谢安早闻大名,因为焦氏老在嘴边说着“雷夫人”,王导最得宠的小妾,也是阿敬的母亲。平常都在王导的别院,今日一见,果然是美貌惊人。
“婶娘,你怎么来了?”王熙之神情有点冷淡,笑容走得也快,简直印证了那句,无论是女人还是女孩,翻脸比翻书还快。
雷夫人让侍女候在外面,风姿绰绝地走了进来,发髻垂云,黛眉如远山,眉心有一点朱砂痣。她来到王熙之身边,将一卷书放在她手里,“你刚派人叫阿敬胡之来,我给拦住了。这书是你龙伯让我交给你的。”
“为何?”
“因为胡之身体不适,阿敬要练字。”
“胡之今日身体不错,早上我们还一块喝了粥。阿敬说来我这里练字。”
王熙之眉目低垂,说话时会微微抬起一道目光看人,这举动俨然是大家闺秀矜傲的风范,一点也不似平日呆呆的她。
“而且婶娘不是该住在别院吗?这些日子怎么好心情回来?也不怕吵到阿敬?”
“阿甲,送客。”
王熙之显得有些不开心。
然而,这位雷夫人没有离开,裙裳繁缛与花树相映,让人看得有些眼花。
谢安正要冲着雷夫人一笑问好,就被对方一道冷冷的目光如箭穿透了胸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