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谢家子弟
晋朝太宁二年十月,会稽郡剡县。
十月初是寒衣节,是祭祖的节日,小县城也不例外。
一到节时,百姓就拿出家中先人旧衣于城外焚烧,生怕日渐严寒,冻坏了冥府的先祖们。
不过这屁股大的小城外,也泾渭分明分了两拨人,占据着城门的左右,一面烧着衣一面还时不时拿眼神瞟对面人一眼。
眼色如刀,刀刀戳人,令站在城门中央的人觉得浑身不自在。
城门中央站着的自然是县衙的人,主要是为维持秩序,谨防殴斗。
自从晋朝首都洛阳被胡人给占了,晋朝皇帝都被胡人掠杀之后,北方汉人千里奔逃,后在建康建都,史称东晋。
这就是历史上的五胡乱华的时代。
以长江为屏障,北方士族和流民纷纷涌入安逸的江东郡县。
东晋立国七年,早在此前北方士族陆续衣冠南渡,士族占田建宅,惹得本地居民颇为不满。
北人与南人多有摩擦,一是生活习惯不同,二是北方士族一向自傲,觉得南方土豪们就是品味俗,跟不上潮流,土掉渣。
南方人鼻孔里发声,这帮伧鬼真是无能,不仅洛阳成废土一片,连自个家都守不住,如今寄人篱下,还得瑟。
伧鬼是南人对北人的蔑称,对应而来,北人也侮称南人为南蛮。
这小小剡县城门口的场景,便是北人与南人之间水火关系的缩影。
都说了是屁大点的县城,衙差也少得可怜,每次遇到南北方人聚在一起的节日,就不免提心吊胆。
一被棉服包裹得跟熊似的小男孩,被衙役簇拥着,却也挡不住那么多飞来飞去的眼刀,弄得人浑身不自在,不过他面上还是一脸淡定,令衙役佩服不已。
不愧是士族子弟,小小年纪就气度不凡,难怪县令大人能将此事交付于小郎。
小孩的大哥是剡县县令,可大哥嗜酒,昨夜正教他读《毛诗》,一时兴起,穿着单薄棉袍就跑到庭院里,说是要对月吟诗,还折了梅枝,舞起剑来。
大概这便是小孩不能理解的魏晋士人风度吧。
今日一大早要监管寒衣节的治安,大哥醉的一塌糊涂,哪能起得来,小孩只好硬着头皮上了。
这一年是小孩四岁。
这是五胡乱华、汉人颠沛流离的年代,司马家的八王之乱把西晋从内捅得千呛百孔,永嘉之乱又让刘渊、石勒这等胡人彻底绝了晋朝北方的政权,多少北方汉人为奴、多少衣冠士族和流民千里南渡。
东晋朝廷不稳,前年建康又开始闹兵变,弄得人心惶惶。
当然以上这些影响不到小县令的安宁,南北人相聚最多就是大型嘴炮,小型殴斗。
北方士族战斗力战五渣,南方本地人也半斤八两,最要命是打架时,大家身上抹的香粉味散开,叫劝架的衙差打喷嚏。
对,这个年代的士人男子流行剃须、敷粉、熏香,风行玄学,流行五石散,偏好潇洒飘逸的穿着……这在一千多年后会被称伪娘或娘娘腔。
眼看着南北两方的眼刀变成嘴炮,各色香味开始乱飞,小孩捂着鼻子,心里的感慨愈多,但也只能放在心里。
他目前的身体是个小孩,而里子是成长在二十一世纪的青年,一个刚入大学,靠着画同人漫攒学费的孤儿。
在毕业那年,唯一的亲人外公去世,他在清明扫墓时不慎滑落山坡,醒来后就变成了这个名叫谢安的小孩。
如今他成为这个小孩已经有数月,不但清楚自己所处的朝代,更是清楚身在何等自己的家族。
东晋,陈郡谢氏,谢安。
就算对魏晋南北朝历史所知不多的他也知道,谢安这个名字意味着什么——东晋的一代权臣,最高士族的代表。
当然这都是等他长大之后的事。
陈郡谢氏的名声在后世有诗为证,“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
这个“王谢”,王指的是王羲之的琅琊王氏,谢当然就是指的是谢安的陈郡谢氏。
不过如今是东晋初年,琅琊王氏正当红,陈郡谢氏还在士族排行榜的末位挣扎。
他用了几天的时间接受了穿成名人的事实,知道自家跟书圣王羲之是邻居后,第一件事就想着去见见这位名人,毕竟能看到活的了啊!
他以前还曾跟外公学过几年书法,临摹过王羲之的行草,算是有一定基础,心中早就将这影响中华千年书法的书圣当作偶像了。
只可惜他如今并不在建康,而是跟着大哥谢奕住在剡县。
这个被后世称为芝兰玉树的华丽家族陈郡谢氏,他只见到了谢奕一个。
大哥谢奕,字无奕,年方二十二,剡县七品县令,嗜酒喜好啸歌,让谢安初识了这个时代士人的风采。
此时陈郡谢氏力量微薄,所以大哥谢奕只能做个县令。
七品外放官、俸禄微薄,且是在江东土豪们的地盘上做官,潇洒清闲……闲得让二十二岁的大哥连个喝酒的朋友也没有,还要时不时受气。
谢安小小的脑袋里装满了感慨,一时也没留神,左右两边的南北人士忽然就开始将话题转移到自己身上了。
“谢县令的弟弟肤色倒挺白,也不知是不是涂了什么粉。”
“绝对是涂粉了,北伧男子不都喜欢涂脂抹粉嘛,哪有我江东人士天生皮肤细白光滑。”
这是本地人在咬耳朵。
毕竟洛阳是当时的大都会,即使洛阳沦陷了,南下后北方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