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傧相已经按捺不住,上前低声说了些什么。薛绍摇摇头,只答了一个字:“等。”
夕阳渐渐没入远处的群山,只留下漫天的红霞,将长安城染出一片桃花色。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在公主的婚车前耐心等待,不时向薛绍投去同情的目光。
摊上这样任性的公主,日后很难安宁。
婚车的帘子终于被一点一点掀开,一位身穿青碧色长裙的少女跳了下来,表情几乎要哭;她战战兢兢地掀开车帘,伸出手,和另一位身穿青碧色长裙的少女一道,将新妇扶了下来。
大唐婚服红男绿女,新妇一身深绿色罗裳,云鬓上斜插着四五枚细钗,容貌妍丽,身形秀雅,当真是个贵气逼人的妙龄少女。人人都说皇室公主是美姿容,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俗。
可公主的一双眼睛,却是紧紧闭着的!
在场所有人都露出了惊讶的神色,齐齐将目光投向随侍的女官。女官脸色惨白,几步走到青衣婢女面前,厉声喝问:“这是怎么一回事!”
青衣婢女带着哭音说道:“我、我也不知道,公主出大明宫时还好好的,路上突然就、就……”
女官咬牙说道:“那还不赶紧禀报天后,延请医女,在这里愣着干什么!”
青衣婢女望了一眼夕阳,真的快要哭出来了:“可、可是会误了吉时。”
“都什么时候了还……”
“将公主交给我。”
一个温和沉稳的声音从旁边传了过来,紧接着便是一片绛色的锦袍。女官正要斥责,忽然发现说话的人是新婚驸马,于是便闭了口。
薛绍将长弓递还给男傧相,伸手扶撰主的肩头,另一只手握着她的手腕,让她半倚半偎在自己怀中,然后冲司仪点了点头,示意他可以继续。
女官恨恨地跺脚,道:“好,既然驸马执意要继续,那就依你之言。只是过后我会将此事如实禀告天后,不敢半点欺瞒。”
薛绍微微点头,神情依旧不喜不怒:“有劳。”
他已经猜到接下来等待他的将会是什么。可如今黄昏将尽,大礼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若是今日中断了婚礼……薛绍稳稳地扶住了公主,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眉,却没有人瞧见他的异样。
婚礼就四平八稳地继续下去,火盆、马鞍、却扇诗,一道道繁琐的流程走下来,饶是司仪和男女傧相,也累得几乎要趴在地上。可新婚的薛驸马却依旧是那副温文从容的样子,稳稳扶着毫无知觉的太平公主,一直走到了最后一项婚礼流程。
入房撒帐,饮合卺酒。
薛绍微皱的眉头舒展开来,朝司仪轻轻点了一下头,亲自扶着太平公主去新房。此处婚馆距离薛府不远,他完全可以带她骑马过去。只是在跨过门槛的时候,公主脚下一个趔趄,无知无觉地栽了下来。薛绍手快,一把将公主横抱起来,跨过了高高的门槛。
“绍弟。”有人在身后唤他。
薛绍停下脚步,转过身去,微微欠了一下身:“大哥。”
河东县侯薛顗皱了一下眉,道:“你今日大可不必如此。”他停了一下,又说道,“如今拖延了小半个时辰,就算医女即刻到来,也未免会耽误一些时间。若是天后因此降罪,你——”
薛绍摇了摇头,目光扫过堂中一众宾客,轻声说道:“大哥你看。”
薛顗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堂中宾客大多神色轻松,笑吟吟地相互祝酒,似乎并没有将今日的变故放在心上。他一愣,又听见薛绍低声说道:“如今就算天后要怪罪,也只能怪罪我一个人。可若是今日婚礼被打断,在场的所有族人,都难逃罪责。”
薛绍一字一字地慢慢说完,又向薛顗欠了一下身,抱着公主离去。薛顗在原地愣了很久,隐隐约约听见远处传来薛绍的声音:“……你带着我的名帖去太医署,请一位医师和一位针师过来,就说府上的贵人染了风寒。对,其余一个字也不要多说。”
当下新婚驸马带着昏睡不醒的公主,一路穿过繁华的宣阳坊街,策马停在一处巍峨的府邸前。府前的两位门房一前一后地替薛绍牵过马,低头只装做没看到昏睡的公主,一路将薛绍引到焕然一新的庭院里。掌事娘子终于抛掉了她惯用的竹鞭,领着一众小厮垂首道:“恭贺郎君。”
薛绍淡淡地“嗯”了一声,又问道:“大嫂呢?”
“回郎君话。”掌事娘子语态谦恭,“大夫人说,她和侯爷都会避让三日。”
薛绍一怔:“避让?三日?”
“大夫人是这么说的。”掌事娘子姿态依旧谦恭。
薛绍闭了闭眼睛,声音略略低了些:“替我谢过大嫂,还有大哥。”
这世上断没有幼弟娶亲,兄嫂却要避让的道理。可他如今娶的是当朝太平公主,大唐最尊贵的一位女子。在他成年出府之前,阖府上下的人都要小心避让她,还有她的驸马。
薛绍低头看了怀中少女一眼。她依旧紧紧闭着眼睛,面容柔和,在月光下显得分外秀雅。今日迎了亲、成了礼,她便是他今生的妻子,同他走过长长的一辈子的人。
“郎君。”掌事娘子好心出声提醒。
薛绍微微点头,抱着太平公主进院。公主的陪嫁宫女也已经跟了过来,连同一百零八抬惊天动地的嫁妆一起,浩浩荡荡地进府。前院的大管家已经忙得脚不沾地,后院的掌事娘子也忙得连歇脚的时间都没有。簇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