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她做不到。
白天时,她对e教授说,她暂时做不到。但是其实,她可能永远都没法做到。
因为,她永远都没法忘记,两个人温暖了她的时光的人是怎么鲜血淋淋地死在她面前的。而且,那两个人……都是她的亲人。
她觉得自己很可悲。
又或者,觉得她出生的这个家庭很可悲。
宁长渊,究竟是怎样的一个存在啊?对自己的妹妹和妻子都能下得去手,那么她于他,是否也如同蝼蚁一般?
离开了温暖的怀抱,许安然整个人如同置身冰窖,从里置外都是彻骨的寒冷。室内的温度明明已经达到21度,可她却感觉不到丝毫的暖意。
她也不曾想过,明明最该恨宁长渊的人,此刻却抱着她,让她原谅他。
被推开的律凌辰心中又何尝没有痛?家族灭门之痛,他毕生都不会忘怀,但是,他却不忍她夹在中间被拉扯。
“凌辰,那你呢?”
沉默得快要窒息的时候,许安然忽然打破。她盯着他的眼,近乎逼问:“你能不恨吗?”
这般的眉眼,是他从未见过的陌生,竟然会有几分凌厉,令他无处遁形。
然而,他本就没想过要掩饰,不假思索地答:“不能。但是然然,你和我不一样。”
“十二年前你在给我办收养手续的时候,是以你父亲律司的名义收下我的!”许安然颤着声音喊道,泪盈满眼眶,“十二年后,我嫁给了你,从律家养女的身份变成了律家的长媳,与你同为律家的人,荣辱与共。你说的这个不一样,是哪里不一样?”
律凌辰沉默了。
“你告诉我啊,凌辰,你把我当外人看的是吗?”
微暗的灯光下,她的眼泪刺痛了他的双目,滚烫了他的心脏,他伸手拥她入怀,低哑的嗓音里有一分不知所措,“然然,我从来都没把你当过外人。”
眼泪一行行往外涌,许安然紧绷的内心倏然崩塌,她伸手回拥着律凌辰,哑着嗓子哽咽:“凌辰,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你就当我喝醉了吧,听我胡说一会儿话可以吗?”
“好。”
“凌辰,你知道长期生活在黑暗底层的人最渴望的是什么吗?是温暖,是光。八岁以前,我的人生就是那样的不见天日,直到遇到你的那个晴天,我的生命中终于有了阳光。但我知道啊,太阳虽温暖,但却终究太遥远。我被你以你父亲的名义收养的那一刻,本是认定了你就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但,但是……”
但是,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被抛弃过的猫,会十分顺从乖巧,因为它害怕再被抛弃一次。
那时,她便如此。
因为深知自己动了不该动的情,她便该趁早断了自己的念,待在他身边收敛起自己的本性,安静听话,不想替他惹麻烦。
只是,他却还是吸引了她的目光,让她步步沦陷,让她想去靠近,想去拥抱。
但,你知道拥抱太阳的后果是什么吗?
是灭亡。
“从小到大,我只知道我的爸爸姓宋,我的妈妈姓许,我有个哥哥叫宋辰亦。但是,妈妈早早便离世了,爸爸不喜欢我,哥哥恨不得我死,我被送到了尹家,过上了更加阴暗的生活,但后来我却遇上了你。”
有句话怎么说的?
我踏遍风雨,历尽千帆,只为遇上一个你。然后站在你的身边,执起你的手,与你患难共白头。
遇上你,便已经用尽了我一生的运气。
“凌辰,要不你来告诉我,我途径了这么多的家庭,哪一个才是真正属于我的?我到底应该姓什么?我到底是谁的孩子?”
……
这一晚,一如从归国前的那一晚,醉酒的她在他怀里胡言乱语,说着一些没有任何逻辑的话,而他只安静地听着。
只是,时光荏苒。
*
转眼,春节到了。
举国上下最为热闹的节日,只因这个节日,阖家团圆,家家户户围在一起吃团年方,热闹非凡,然而,许安然却从未对这个节日有所期待。
用她曾经的话说,没有家人,何来的团圆?
但今年的春节,却与往日不一样。
e教授受律凌辰之托,留在国内,爱女珍妮弗也在大年三十这一日空降上海。
珍妮弗比许安然年龄稍大些许,但着实是个灵动的姑娘,湛蓝的眼,棕黄的发,笑起来也宛若天使。
她的笑容纯粹而不含一丝杂质,一看便知是被命运所眷顾的。
“!”珍妮弗极为热情地同她打了招呼,而后便腻歪地抱住了e教授的胳膊。
许安然自然不好打扰他们父女二人叙旧,端上了茶水之后便识趣地离开了,独自一人坐在房间里黯然神伤。
不知过了多久,珍妮弗静悄悄地推门而入,许安然警惕地站起,见是她便微微放松了些。
“听父亲说,你叫ao。”珍妮弗说得一口流利的中文,“你的中文名字叫什么?”
西方的女孩大多总是大胆而热情,说话不会拐弯抹角,许安然微愣了半秒,便答:“许安然。”
珍妮弗便恍悟一般地笑,而后若有所思地说:“我之前和一位中国导师一起研讨的时候,他跟我提过一些中国文学。听你的名字,我倒是想起了一句很美的中文。”她笑起来,脸颊上有两个很深的酒窝,“许我一世安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