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承嗣不但是宗正卿,他还是东宫太子左卫率。这回李显去凤州,他也跟着一块去了。一是为了保护太子的安全,二则是奉武后之命,将李显的行踪一一记录在册。
这回武后问他,他便将李显在凤州的行踪,原原本本地说了。
武后刚才已经听过一次,这回便不再细听,而是转头望着太平,细看她的神情和动作。太平端端正正地坐跪在她身侧,微垂螓首,平和的神态里微带着几丝谦恭,倒和薛绍平素的样子有些相似。武后皱眉看她片刻,渐渐地有些若有所思。
“……太子在凤州风评尚佳。毕竟这回是偷偷出长安城办事,也不曾有过什么太大的排场。回长安之前,臣特意派人打听了一下,凤州新铸的银两顶多不过百万;而运往长安的那一批,顶多只有二十来万,决计不像太子奏报的那样多。”武承嗣道。
武后眉毛一挑,目光淡淡地斜睨过去:“你是说,太子瞒报?谎报?”
武承嗣垂手答道:“……不敢。但凤州一带银矿很多,决不止百万之数。加上太子又不知从哪里弄到了一种新的炼铸库银的方法,不但速度极快,而且成品银也比原先要好上许多。臣回长安之前,又亲口问过一些工匠,他们都说,凤州的储银,数量约莫在万万之众。”
武后倒吸一口凉气:“万万之众!”
她下意识地转头看向太平,太平微抬起头,恰到好处地流露出惊讶的表情。
武承嗣似乎很满意这个效果,又重重地点一点头:“正是。臣已多方确认过,太子手中所握有的四处银矿,储银极其丰厚,可以支持数百年不会枯竭。姑母,凤州藏银这般丰厚,而且民风淳朴,实在是一个值得用心经营的好地方。”
最后那“好地方”三个字,他刻意加重了语调。
武后淡淡地一眼扫去,目光中充满威仪,又隐含着警告的意味。
武承嗣心头一凛,半真半假地笑道:“……当然,这种好地方,也惟有户部才能够操持。”
武后目光稍稍缓和了些,挥一挥手,道:“你下去罢。这件事情到此为止,你莫要再参合了。显喜欢去凤州,那就随他去;圣人若是问起,你照实回答就是了。太平留下,我有话要问你。”
武承嗣低低应了声是:“侄儿告退。”
武承嗣离开过后,偌大的宣政殿中就只剩下武后和太平两个人。武后侧过身子,同太平面对面坐着,出声问道:“显的事情,你是如何想的?”
太平垂首答道:“女儿以为,此事当从长计议。”
武后淡淡地哦了一声:“如何从长计议?”
太平答道:“无论显哥哥带回多少白银入库,凤州存银总归是真的,他这回也确实是立了一个大功劳。眼下趁着年关岁末、户部官吏更迭,替显哥哥打一个时间差,也未尝不可。”
武后淡淡地说道:“但这个时间差,也未免太长了一些。”
太平应了一声是,又道:“但显哥哥终究是功大于过,不是么?这个时间差,总是可以缓上一缓的。阿娘案头上的那一册《天工开物》,就记载了许多弥补的方法……”
武后望着眼前侃侃而谈的小女儿,心中颇有些不是滋味。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太平就变得越来越心有城府,也越来越陌生了。她毫不掩饰自己的才华,李显闹出的那些事情,都被她轻描淡写地解决了。比如这一回,她一下子就列举了十七八种可能发生的情形,以及它们各自的对策,还有……
太平今年只有十六岁啊。
武后一动不动地望着眼前的女儿,涂满大红丹蔻的指尖在案牍上游移着,目光渐渐变得幽深。等太平陈说完毕之后,她才缓缓点头,说了声好。
太平表情一松,又有意无意地问道:“阿娘,您对裴将军有误解么?”
她不过略微提到了一个裴字,武后已经敏锐地察觉到,太平是指裴行俭。
在那一刹那,武后想到了很多事情,她当皇后之前的、她当皇后之后的、太平出世之前的、太平去西域之后的……她摇一摇头,道:“说不上误解或是不误解,阿娘很不喜欢他。”
太平一怔,声音渐渐变得有些低微:“但裴将军他……是一员战功赫赫的大将。”
武后淡淡地扫了太平一眼,声音变得有些沉:“阿娘知道他是个厉害的将军,也知道大唐需要倚仗他,但阿娘依旧不喜欢他这个人。早些时候,他反对过你阿娘。”
太平一怔,神情微微有些愕然。
武后挥一挥手,有些烦躁地说道:“都是几十年前的旧事了,阿娘也不愿再多说些什么。裴行俭他乐意支持谁,也已经和阿娘无关。好了,阿娘乏了,你自行退下罢。”
太平低低应了一声是。
太平出宣政殿时,脑中依然有些混混沌沌。
阿娘和裴行俭有隙,这是她万万没有想到的。这些几十年前的旧事,大明宫中一概讳莫如深,她无从去探听,自然也无从去化解。但如果阿娘对裴将军一直都抱有成见,那有些事情就……
她脚步一顿,正想拐个弯去国史馆,忽然听见旁边有人叫道:“公主。”
是武承嗣。
太平有些防备地望着他,许久都不曾说话。
武承嗣左右望了一眼,又道:“公主,可否借一步说话?”
大明宫处处都是宫娥侍女,要找个真正僻静的地方,相当地不容易。太平跟着武承嗣走了一会,最终在一处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