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续接到三封催促她南归的诏书,而且还祭出了“太上皇弥留”这样的大杀器,饶是太平心思沉稳小心,也禁不住有些惴惴。她谨慎地询问那几位传旨的黄门,父亲是否已经病重,长安与洛阳是否发生过什么变故和冲突,那几位衅门支支吾吾地语焉不详,似乎是相当恐惧。
后来太平动了真怒,斥道:“你们不敢说长安城的变故,竟然连阿耶的情境也不敢说么?!”她前些年在大明宫中布下了好些耳目,一旦那里出了什么变数,三两月内就会传到她的耳朵里。但是这一年半以来,长安城却一直都安安静静的,什么都不曾发生过。
衅门哭丧着脸说道:“太上皇圣体……那个康泰,但是朝堂中对圣人的不满和怨愤越来越多了。太上皇曾想将圣人接到洛阳去住,却被天后拦了下来。一来而去的也就——”
太平高高悬起的心瞬间就安宁下来。阿耶身体康泰就好。她知道阿耶的寿数本该在年前就会耗尽,如今阿耶身康体泰,实在是比任何消息都能让她安心。
瑶草的功效,比她想象中的要强上许多。
衅门在太平凌厉的眼神下缩了缩脖子,不自觉地往薛绍的方向挪动几步,哭丧着脸说道:“原本这些都是天大的机密——太上皇养足伤势之后,便像从前那样,开始接手朝政。太后在长安城、太上皇在洛阳,倒也很是相得益彰。但是圣人他——”
他偷偷瞄了太平一眼,小心翼翼地说道:“朝中、朝中有流言说,圣人积弱,有不如无。”
太平眼里忽然有了一瞬的冰凉,轻声说道:“说下去。”
那位衅门大约是胆子大了些,又慢慢地挪了两步,诺诺地说道:“如今朝中依然是二圣临朝,圣人说出口的话简直就是——皇后曾经想利用父族韦氏,扶助圣人站稳脚跟,但是——圣人无数次在私下里抱怨,说是自己身边的人全都是人中龙凤,唯有他是个废物。”
他说完这番话,又偷偷瞄了太平一眼,见太平眼中并无愤怒之色,才暗暗地松了口气。
圣人的抱怨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自己的祖父骁勇善战、父亲驭人有术、母亲雄才大略、妹妹手握重兵、妻子权欲甚重……还有一个被送往剑南道的前车之鉴废太子李贤,他每天简直就是在夹缝当中艰难地生存,尤其是在他自己并不算出彩的情况下,简直就是煎熬。
而且作为一个皇帝,他抱怨得多了,有些人难免就会烦了。
这些精妙且细微的地方或许算不上什么,但是如果放在大明宫,放在都有人在旁边写起居住、每天都有记录言行举止的地方,自然就显得有些……嗯,有些不合时宜。
太平挥退了那三位传旨的衅门,将三封诏书逐一摊开在案几上,将诏书里的内容细细地对比了一遍。最早那封诏书自然是从洛阳发出来的,那时突厥人刚刚上了降表,太平撕掉求和的诏令,太上皇便从洛阳发来一封诏书,劝她莫要胡来;第二封是从长安城里发出来的,那时剑南道的战事已经结束,左右威卫逐渐向北境合围,突厥溃败的大局已定,武后想让她回到长安去,镇住长安城里的一些流言蜚语——也镇住那些议和的声音。最后一封诏书,则是洛阳城发出来的八百里加急,太上皇让她立刻赶到洛阳去,马上,立刻,不得有片刻的耽搁。
但是具体是为了何事,诏书中却是语焉不详,看不出半点端倪来。
结合上辈子的经验,太平猜想大约是朝堂上又出幺蛾子了。毕竟她的阿娘从来都不是省油的灯,皇帝、皇后、韦氏、武氏,肯定已经在长安城中织了一张很大的网,就等路过的官员们入局了。
她略略思忖片刻,便将那几封圣旨全都收了起来,望着身边的薛绍笑:“这三封圣旨一来,恐怕我便逍遥不了多少日子了,你要与我一同回长安么?”
薛绍上前扶住她的肩膀,温和地说道:“若是你有意,我便与你一同回去。”
她按住袖中硬邦邦的圣旨,心中叹息道,我真希望你一直留在漠北才好。但是这番话,她是决计不能说出口来的。因为一旦说了,薛绍定会察觉出端倪,然后又是一场……
罢了。
“我不拘着你。”她轻声说道,“但是这一回,我需得要尽快回到长安城里去,而且时间颇为仓促,怕是等不及清扫战惩料理后续事宜了……”
薛绍俯身吻了吻她的唇,温声说道:“无妨,一切有我。”
他知道太平需要这场胜利,也知道这里有许多事情等待处理。
既然她无暇顾及这里,那就由他来处置罢。等到太平回长安时,底气也能足一些。薛绍翻来覆去地想着瀚海都护府和突厥人的相关事宜,又想到太平先前遗留下来的一些祸端,心中渐渐安定下来。
他会留在这里,直到太平没有任何后顾之忧为止。
太平怔怔地望着薛绍,眼中有了片刻的挣扎,然后低低地说了一声好。
——果然要用这种方法,才能顺利地骗他留在漠北。
——薛绍他大概永远都想不到,在她的上一世,在这个时间点上,长安城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虽然现在有许多事情都和前世不一样了,但是皇帝的孱弱、太后的强势、长安城被搅乱的浑水、时不时插手朝政的韦后和那些朝臣们……
——在这种时候,硝烟未褪的漠北和安西,反倒是最最安全的所在。
她轻轻唤了一声薛绍,抱住他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