绕过脚下的断碑,李纨阔步走到府前。抬眼望去,一只黑匾高高悬在门楣上,匾上漆着歪七扭八的两个字——李府。
她瞧见自己亲手写就的匾,险些热泪盈眶。不用底下人抬轿,李纨拖着晓明往正房奔去,一路上家人们奔走相告,走近正院的时,李父李母已经站到内院门台阶上了。
“娘!”李纨扑进李母怀里,又是大笑,又是悄悄话,闹得李母哭也哭不出来,只能笑骂她还跟小孩子一样。旁边的李父不屑这等娘们行径,冷哼一声。李纨这才发现古板爹红了眼眶,她伸手去够李父的长须,被李父一把拂开。
李父骂道:“成何体统。”说罢老人猛地咳嗽了几声,李母赶紧丢下李纨,去给李父拍背。
李父咳出泪花来,还不忘教训李纨:“没大没小,你丈夫见到这个样子!啊,像话吗!”他严声斥责,边上李母柔声埋怨:“孩子才刚刚回来,做什么大呼小叫。”嗔了李父一眼,李母问贾珠在哪儿。
晓明赶紧抹掉眼角的泪,同李母的大丫头们一起去找贾珠。
贾珠由李母的大丫头玉枕引进来,身后跟着浩浩荡荡十台回门礼。因小厮不便进内院,贾珠请示过李父,李母使人抬进库里,又分出一个有体面的婆子招待贾府的仆从。
贾珠拜过岳母和祭酒,又奉上母亲的帖子:“母亲请您常常去府里,说是一家子亲戚不能生疏了。”
李母掩嘴笑道:“哪里的话。”她心甘情愿递上大红包,猛地一瞧贾珠和李纨,一个活泼俏皮,一个沉静有礼;一个是祭酒家的闺女,一个是荣国公的孙子,金童玉女,越看越觉得是天造地设的璧人。
李父领着一行人到边的暖厅里。
李家的暖厅都是素常的桌椅座榻,不见丝毫华丽的陈设,只有面南窗边有一张大理石嵌紫檀木长桌,上边摆着一溜笔洗镇纸,底下是一个半旧的碧玺纸囊。长桌边上拼这一只泥金大漆橱,里面摆的是李父不用的砚台笔架。暖厅地龙烧得十足,丫头打帘子从不高上一分,比别处的暖厅都更暖些。几子全备了什锦干果,小点麻团,防着主子们肚饿。
见人进来,丫头们纷纷上茶,上完茶只留下一两个安静老实的听吩咐,余下全出去耍。
贾珠见到屋里朴素,丫头们身姿挺拔,暗叹李母治家严谨,心里的死灰又飘起星火,但这星火仅仅是一两点,还没赶得及燎原,马上被李纨的露齿一笑扑灭了。
这回连样子也不装了。
他哀叹闺秀招招手走远,只觉得纵然要好好对李纨,夫妻两个也只能相敬如宾了。贾珠又望了李纨一眼,李家父女俩正在抬杠,李父道李纨坐姿不严正,李纨偏偏歪倒着坐给他看。
李父气起来笑了,贾珠险些惊掉了下巴。
这还是祭酒吗?还是上至博士,下至陪读的小厮都怕他的祭酒吗?
贾珠心里打翻了陈醋,他羞愧地垂下脸,他有愧于恩师的教导,羡慕嫉妒不是君子所为。这本没什么,但李母却瞧出了不一样的味道。
姑爷怎么来家里垂头搭脑的。
她柔婉地往李纨处一瞪,李纨立马火烧屁股,挤到贾珠身边,两人并肩坐在一起。
这回李母打量两人,才看得清楚明白。
一个笑吟吟望着他们,一个倒像是看着两只庙里的人偶。
只用一词形容足以,貌合神离。
李母疑心这不是好姻缘,但想到李纨在清流里的差评,只好赶紧忘掉这个念头。她琢磨不出原因,扫了一眼李纨。自家女儿坐姿平稳,眉间还是姑娘的青涩,虽绾了个妇人髻,但分明看是个闺中小姐。
她撇下唇角,又打量贾珠,少年唇红齿白,身姿挺拔,妻子一挨近点就霞飞双颊,眼神躲躲闪闪,眸子清澈无比。
李母总算明白怎么回事。
这丫头。她咬牙切齿,脸上笑得更热情:“你母亲说姑爷你是再沉稳不过的人,今日一见果然不错。”
“为人父母,有这么个姑爷求也求不到。”李母让李纨往贾珠边上坐点,“阿纨活泼,以后有你照顾,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听到这话,贾珠面红耳赤,心里莫名地愧疚。他本不该因为一己私欲,辜负祭酒殷切的托付。狠压下心底的烦躁,贾珠一心一意往既定的轨道上发力。
李母见到贾珠绯红的双颊,只以为他听懂了,想来前面不行房是听了李纨的话。
“吃茶吃茶。”李母笑眯了眼,让底下人拿来她早起弄的糕点。李母有一手极好的糕点手艺,在闺中家里就常常拿她做的待客,曾有一位王妃吃过了,当即赏下一枚顶好的金镶珊瑚万字镯,至今躺在李母的陪嫁里,锁得牢牢的。
李父爱吃李母做的糕点,闲暇之余编了一本美食集,录入了十种最好吃的,在亲戚朋友间传阅,一时间成了雅事。这件事李纨最恨,明明她做得不错,他爹硬是一笔不写。
全都便宜了她娘那个肤浅的女人。
外间晓明捧着糕点匣子进来,李纨朝她挤眉弄眼,她特意绕开李纨,把匣子放在李母身后的小方桌上。她小心推开匣子,十二生肖样子显露出来,带起阵阵甜香。
李纨刚要起身,李母命晓明拿盘子分成几分,递到他们面前来。晓明细细地分好,拿盒子的帕子擦干净盘子边上的面屑,再进上糕点。
李纨偷望一眼,晓明捧着匣子出去了。她叉起一个,细细抿着其中的滋味:枣泥馅酸甜甜酸甜的。
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