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当孟小冬上了下江县通往寒江市区的沿江公路的时候,天已经彻底黑了下来。开出一段路后孟小冬感到奇怪,一路上连一辆车都没有遇到。左面是阴森森的高山,右侧悬崖下本来亮晶晶的江水今晚却变得黑幽幽的,天空也没有一丝月光。
他虽然着急赶路,但依然不住地在心里提醒自己:慢点、慢点,安全第一。
走着走着,借助汽车的远光灯他突然发现,远处有一个人影。而且,那个人好像正向他招手。
就在他犹豫的时候,车已经到了近前,借着灯光他看见:一个清瘦的中年人,穿着一件看不出颜色的大衣,衣领立着站在路边,他的左手拎着一个黑色的公文包。
孟小冬把车停在这个人的身边,随后探身摇下副驾驶的车窗玻璃。
对方把头靠近车窗,客气地对孟小冬笑了笑。
这是一个很有气质的中年人,看年龄不到五十岁的模样,头发修剪得很整齐,戴着一副眼镜,显得很有学者风度。这人表面上虽然很和气,但嘴角却隐隐含着一丝傲气。
“同志,我去市内,没有赶上末班的公交车。如果方便的话……”
孟小冬看了看对方心想,如果是有歹意的人,也不会搭自己这辆挂着警灯的警车,再凶的歹徒恐怕也没这个胆儿。于是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朝对方点了一下头并随手推开副驾驶的车门。
车在漆黑的公路上静静地行驶着,在又要拐过一个山脚的时候,为了防止与迎面突然出现的车辆相撞,孟小冬打开了车顶的警灯。
“幸亏这是一辆警车,否则的话我还真不敢搭。”陌生人首先打破了沉默。
孟小冬听出了这句话里的另外一层含义:你放心,我也是好人。如果你这辆车是普通车,我也不敢搭。
“你是本地人?”出于职业习惯孟小冬问。
“出生在本地,工作在外地。”
“本市还有亲属?”
“我母亲在市内住。”
孟小冬用眼角的余光扫了一眼身边的陌生人。他发现,这个显得很疲惫的人并不是懒洋洋地靠在座椅上,他的坐姿很端正:头正、颈直、下额微含,老式的黑色公文包放在大腿上,双手相扣按在公文包上——一副非常标准的军人坐姿。于是孟小冬问:“你当过兵?”
对方一愣:“我?……”然后笑了,说:“我只当过红卫兵。”
对方一句话,让孟小冬忍俊不禁终于笑出声来,对方也笑了。孟小冬不住地点头:“对,红卫兵——当过红卫兵也算是当过兵。”
一接近市区,公路两边的路灯明亮起来,隐约可见远处连接寒江两岸的寒江大桥。
孟小冬随手关闭了车顶警灯的开关并看了一眼仪表盘,已经是晚上九点多了。他感到纳闷,从下江县到寒江市内只有五十几公里,平时开车只需不到一个小时,但今天这段路却开了两个多小时,真是奇怪!
即将接近寒江北岸老城区的时候,陌生人指着路边对孟小冬说:“我到了,我母亲就住在江北老城区。”
车停了,孟小冬扭过头,却发现陌生人正看着自己。四目相对时孟小冬心里暗自惊叹:这个人年轻的时候,一定是非常英俊且有气质。
陌生人嘴角向上翘了翘,微笑着说:“今天真是太谢谢了。如果不是您帮忙,我恐怕要在江边冻到天亮。”
“没关系,顺路——举手之劳。”
“嗯……如果方便,能否知道警官您的尊姓大名?”
“不用客气。我叫孟小冬,大小的小,冬天的冬。”
“哦!”随即,陌生人很友好地伸出手并自我介绍:“叶知秋。”
孟小冬出于礼貌地握了握对方的手,却感觉对方的手很凉,于是嘴里打趣地问:“一叶知秋?”
对方一愣,惊讶地看着孟小冬,旋即又苦涩地一笑,回答到:“对,一叶知秋。”
下车后,陌生人隔着车玻璃向孟小冬挥了挥手,然后转身。于是,那个穿着大衣、手拎公文包的消瘦背影,渐渐地消失在夜色的黑暗中。
孟小冬并没有马上离开,他坐在车里点了一支烟,嘴里自言自语地说:“叶知秋?一叶知秋——很伤感的名字。”说完,他苦笑着摇了摇头。
一个多月以后,远尘和尚回到了庙里,他给孟小冬打来电话问:“那个佟千翘是你朋友?”
孟小冬猝不及防,下意识地“嗯”了一声,随即又感到失口,因为他从远尘的口气中听出他话里有话。
就听到远尘在电话的另一头冷冷地说:“你朋友?他死的时候你爹还没出生呢!你呀,简直就是——鬼使神差。”
听到“鬼使神差”四个字,孟小冬心里突然莫名地一紧,一时不知如何狡辩。
就听见电话的另一头远尘说:“你呀!庙里有庙里的规矩。”
孟小冬以为远尘是在埋怨自己,于是轻描淡写却又郑重其事地说:“大师,这都是缘呀!你不是经常说,与人之所需,及人之所急,这就是缘——一切随缘吗?”
一句话把远尘噎得哑口无言,随后孟小冬听到对方挂断了电话。
孟小冬坐在办公室里感到莫名其妙:远尘为什么要生气?听远尘的口气,他对这个“佟千翘”多少有些了解。
孟小冬做梦也没想到:从此,他遇到了许多怪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