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翡不知道霓裳夫人找她做什么,自从她知道羽衣班的班主不像看起来那么年轻之后,周翡心里就隐约有点替她外祖父自作多情,担心这又是一位开口要她叫“姥姥”的前辈。
好在霓裳夫人精明得很,暂时没有要疯的意思。
周翡被领路的女孩带着,进了小楼上羽衣班主的绣房中。
一进屋,一股沁骨的暗香就扑面而来,不是浮在香炉中的熏香,那更像是一种沉淀了多年的花香、脂粉香、香膏与多种熏香混杂在一起,在长年累月里不分彼此的气息,香气已经有了历史,深刻地渗入到了这屋里的每一块砖瓦、每一根木头当中。
纱帐宛然,墙上斜斜挂着一把重剑,上面一格空着,看来是望春山的“故居”。
周翡好奇地看了一眼那剑,便听有一人轻声道:“此剑名为‘饮沉雪’,是照着殷闻岚的旧剑打的,只是当年还没来得及送出去,就听说蓬莱某位财大气粗的朋友送了他一甲一剑,我一想,人家的旷世神兵来比我这把野路子不知强到哪去了,便没再送出去丢人现眼。谁知分别不过两年……”
周翡愣了愣,恍然明白了为什么杨瑾不分青红皂白的挑衅为什么会激怒霓裳夫人,甚至让她不惜和难缠的行脚帮翻脸。
她试探着问道:“夫人知道当年北刀挑战殷大侠的事吗?”
“北刀早就老死在关外了,”霓裳夫人掀开一重纱幔现了身,神色淡淡的,“除了关老,其他人不配——过来吧,孩子,听他们说你姓周,莫非是周存和李瑾容的那个小孩?”
“周存”这个名字,周翡也只从谢允嘴里听到过一次,就跟李妍对“李徵”不熟悉一样,她也卡了一下壳方才想起来,忙“嗯”了一声。
“小辈人的孩子都这么大了。”霓裳夫人感叹了一声,忽然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微微出了会神,“你们四十八寨可还好吗?”
“挺好的。”周翡想了想,又问道,“夫人跟我……外祖父是朋友吗?”
霓裳夫人听了“外祖父”这个称呼,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随即又对一头雾水的周翡解释道:“没什么,我一闭上眼,就觉得李徵还是那个永远不温不火的样子,穿一身洗得发白的旧衣裳,见了女孩子,永远站在三步之外,毕恭毕敬地和你说话……我实在想象不出有个大姑娘叫他‘外祖父’会是个什么场面。”
周翡有些尴尬地低头瞥着自己的鞋尖,不知道怎么接话。
好在霓裳夫人十分健谈,大部分时间只需要周翡带着耳朵。
而当这位风华绝代的羽衣班主开始回顾过往的时候,她终于不免带出了几分苍老的意味,她说起自己是怎么跟李徵偶遇,怎么和一大帮聒噪的朋友结伴而行,从北往南,那真是没完没了的故事。
先在山西府杀关中五毒,又杏子林里大破活人死人山的阎王镇,路遇过山匪猖獗、劫匪济贫,还碰上过末路镖局的东家挥剑自尽,强行托孤,他们一帮莽撞人轮流看管一个几个月大的小婴儿,手忙脚乱地千里护送到孩子母家,以及后来遇上山川剑,衡山比武、大醉不归……
“当时他们俩动静太大,不小心惊动了衡山的地头蛇,正好几大门派都在衡山做客,给大雪憋在山上好几天,好不容易雪停下山,谁知撞上我们。你不知道,殷大侠堂堂山川剑,见了那帮人顿时落荒而逃,敢情是这群老头子异想天开,非要重拾什么‘武林盟’的计划,逼着他当盟主。我们几个人跟着他在衡山乱窜,结果不管躲在哪都能被人逮住,你猜为什么?”
周翡轻声道:“衡山下面有密道。”
霓裳夫人乍听她接话,倏地一愣,好像整个人被从少女的回忆中被强行拉了出来,转眼,她又成了个尴尬的年长者。
霓裳夫人顿了顿,而后近乎端庄地拢了拢鬓角长发,挤出一个温和又含蓄的笑容问周翡道:“是你娘告诉你的吗?”
是如今衡山已经人走山空,徒留布满尘灰的地下暗道。而他们这些无意中闯入其中的后辈在里头目睹了二十年恩怨的了结。
周翡有那么一瞬间,突然触碰到了那种强烈的悲伤,来自于她往常所不能理解的“物是人非”。
没有送出去的“饮沉雪”还挂在遁世的羽衣班幽香阵阵的墙上,当年的一甲一剑都已经破败在阴谋和争夺里。
还有易主不易名的“三春客栈”,老板和唯一的厨子先后失踪,生意怕是做不下去了,机灵又命大的小二该到哪里去讨生活呢?店面又有谁来接手呢……但无论如何,恐怕不会再叫“三春”客栈了吧?
“人老嘴先碎,”霓裳夫人颇为自嘲地笑了笑,似有意似无意地问道,“你在哪里学的蜉蝣阵?”
周翡心里飞快地将事情原委过了过,感觉没什么不可说的,便将自己误闯木小乔山谷,沿街救人的那段挑挑拣拣简要说了一遍。
同时,她也一直暗中观察霓裳夫人的神色,周翡发现,自己提起“木小乔”三个字的时候,霓裳夫人纤秀的眉心明显地一皱。这使得周翡不由自主地联想起那天谢允在后院里问的问题——当年护送今上南下的人里,有没有一两个“不在正道上的朋友”?
谢允在木小乔山谷里的时候,曾经用过一个类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