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说世上有一种轻功,腾跃如微风,潜行如流水。无形无迹,无不可抵达之处。
可惜谢允正在做贼,再炫目的功夫也是“锦衣夜行”,无人欣赏。
他没有吊下来长绳,也没有随身携带铁爪,整个人仿佛能化成一片薄薄的纸,顺着山壁以一种不快不慢的速度往下滑,他穿着深灰进黑的夜行衣,刚好和石壁色调一致,哪怕用强光扫过,也不见得能看出他跟普通的石头有什么不同,严丝合缝地贴在漆黑的山壁之上,一点极细微的凸起都能让他停留片刻,调整姿势,继续下潜。
谢允对自己的评价十分谦虚,认为自己是“出了神,但尚未入化”,距离腾云驾雾还差一点,因此他在临近江面的地方险些马失前蹄也情有可原——被冰冷的江风一扫,他腿抽筋了。
那半躺的铜钱果然是出师不利的先兆。
所幸临江的地方不像上面那么光,谢允及时扒住了一块山石,手脚并用地将自己吊了上去,好歹没一头栽进江里变成一条墨斗鱼。
那石头约莫一尺见方,谢允半死不活地仰面躺了下来,呲牙咧嘴地放松绷得生疼的筋骨。
而节外生的枝显然不止开了这一朵花,江面上“呛”一声轻响传了老远,笔直地蹿入他的耳朵,谢允一抬头,发现一阵微风吹开江面上的薄雾,洗墨江对面有两个人!
是守江的人回来了?
谢允一动不动地靠在石壁上,全副精力凝注在双目上。
周翡在麻绳上吊了片刻,突然从怀中摸出一颗铁莲子,抬手掷了出去,砸得江中一声脆响,而溅起的水花却没有她想象得那么大,含着劲力射出的铁莲子入了水,又高高地弹了起来。
周翡眼睛一亮——她方才就觉得水中波浪形状很诡异,像是水下有什么东西的样子。
李晟在旁边有些犹豫不决地皱起眉,他生性谨慎保守,要他先走,恐怕能等到明年。周翡扫了他一眼,从麻绳上一跃而下,纵身跃至方才铁莲子落水的位置。
李晟先是吃了一惊,下一刻,发现她稳稳当当地“站在”了水面上。
随后,周翡头也不回地又离开原地,蜻蜓点水似的起落几下,转眼已经到了江心。
谢允微微眯起眼,看清来人居然是个半大不小的女孩子,他心里“啧”了一声,猜测这两人大约是寨中的小弟子,大半夜不好好睡觉出门淘气。谢允连寨中一只蚂蚁都不要惊动,不想跟四十八寨的人照面,便静心凝神地在尺寸大的石壁上端坐,等着这俩孩子淘完赶紧走。
女孩子身手不怎么花哨,却意外的利落果决,她手中松松垮垮地拎着一把窄背长刀,人和刀一横一竖,都是又细又长,谢允看见她长长的辫子垂在身后,发梢被带着水气的风扫得一动一动,夜里看不清眉目,以他绝佳的目力,只能从远处看见她纤细脖颈和小小下巴的剪影,像个水中冒出的什么精怪……
谢允琢磨了一会,心里下了定论:水草精。
而这时,身在江心的周翡也终于看清了洗墨江下面的庞然大物。
那是一个石阵,静静地潜伏在漆黑的江水中,像一只蛰伏的水怪,森然欲出。江心有一个小小的亭子,身形几乎隐没在远近起伏的水雾中,正好在这只大水怪的头上。
江水潺潺而动,透过水面往下望,下面的水怪也好像会动似的。
周翡盯着那石阵看了一会,心里无来由地一震发寒。她来不及细想,当下回头,冲已经赶上来的李晟道:“不对劲,退回去!”
下了悬崖,没看见传说中的“鱼老”,反而在水下发现了这么诡异的东西,李晟心里也在犯怵,他本来准备随时掉头,谁知周翡突然砸过来这么一句好心……依照惯例,李晟是要将其当成驴肝肺的。
周翡让他退,李晟几乎本/能地不退反进。就在这时,他听见背后传来一声蜂鸣似的轻响,李晟浑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他的短剑本是一双,下江的时候掉了一支,这会只剩下一支,他堪堪来得及一弯腰,将短剑往背后一架。
那东西几乎是擦着他的后心过去的,撞上了他的短剑,随之而来的大力几乎把他整个人掀下水,李晟迫不得已撒手,身上最后一把兵刃横着就飞了出去,背后一声裂帛之响,他背在身上的行囊诡异地一分为二,稀里哗啦地掉进水里,连衣服都破了一条小口,好悬没伤到皮肉。
懒洋洋的作壁上观的谢允蓦地坐正了,他发现自己可能选了个错误的时机,守江人不在的时候恰恰是洗墨江最危险的时候——人走了,凶兽反而被放出来了!
李晟怔怔地问道:“那是什么?”
周翡这会也不怕被鱼老发现了,她摸出一个火折子,才刚点燃,脸色骤然一变,将手中窄背刀狠狠地往身前一戳。渐渐亮起来的火光中,她看见一条极细的线被窄背刀阻隔在面前半尺以外,那细丝两端被水雾阻隔,看不出有多长,但倘若被这玩意扫过,她的小腿恐怕要跟自己分家。
这细线的力量大得难以想象,周翡按着刀的手背上青筋暴跳,仅仅撑了片刻,她就有种自己要被推出去的错觉,她以点地的长刀为支点,蓦地腾空而起,在原地凌空翻了个跟头,险恶的细线倏地流过,鬼魅似的隐没在雾气中。
谢允神色凝重起来,喃喃道:“居然是牵机。”
江中的巨兽并不给他表现自己见多识广的机会,空中很快传来接二连三的蜂鸣声,逼得江中两人杂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