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赫卡特自己的脑袋里,大概就只有一个地方,残留着有关她的零星琐事了。
塞勒涅即位之后,并没有沿用父亲的旧书房,也没有去动房间里的任何东西,包括父亲的藏书和堆积如山的手稿。
和外表给人的印象截然不同,诺德王国的前任君主罗伊是个极其喜欢泡在书房里的人,就连市面上最普遍的英雄传奇能看得津津有味,书桌上这边是等待审阅的文件,那边则是用线装订的手稿,塞勒涅小时候经常津津有味地拿过来翻看,里面全是些“北地三神”、“雪原狼的故事”“风刃军团某士兵日记”之类的东西。塞勒涅还曾经有幸在皇宫外的书店里见过那么一两本,她站在书架前,对着这些父亲署了假名的书偷笑,暗暗觉得它们其实真的挺有趣的。
这实在不是一个人可以轻松完成的筛选,塞勒涅叫来了约书亚,两个人一起坐在了书房的地毯上,耐心地将皮革封面的本子一一打开,以免罗伊把真正重要的事情写在毫不相干的封面之下。
相比专心进行筛选工作的约书亚,塞勒涅时不时就停下来多翻两页,回忆着那些曾经成为自己睡前读物的内容。
她可以确定的是,罗伊不会故意地把什么重要手稿藏得太隐秘,毕竟他的病和去世都来得太突然。他没有想到自己会死,也就没有给塞勒涅留下什么重要的嘱托,只是在弥留之际紧紧握住塞勒涅的手,用尽最后一点力气告诉她:“我没能留给你什么有用的东西……”
也许之后还有什么话是罗伊想要告诉塞勒涅的,但他没能说出口,那双总是温柔注视着塞勒涅的蓝眼睛带着最后一丝不甘和释然,永远地合上了。
在那之后,塞勒涅就下令封存了旧书房,让几个佣人时不时地去打扫,因此房间里的积尘并不严重——就好像它的主人还活着一样。
他们从天刚蒙蒙亮的时候就坐在这里,直到错过了午饭时间,约书亚才终于从一大堆本子中,找出了一个没有任何标签注明的皮革封面笔记本。
如果说罗伊真的在什么地方留下了有关赫卡特的文字,那么就在这里了。
“那我就不打扰你了。”约书亚从地毯上站起来,下意识地拍了拍衣服,“你一个人慢慢看吧。”
这似乎是罗伊生前的日记本,厚厚的皮革制笔记本上写满了字,但是塞勒涅能看懂的部分,只有最初的几行。
“神的诞生,来自于其自身的力量和人类的信仰。曾经北地人信仰火神,因为火焰中似乎切实有人类所不拥有的力量存在,照亮黑暗、带来温暖、驱赶野兽。辛德雷大陆对光明神的信仰也是如此,‘光明’的确为我们驱散‘黑暗’,而正因为人们对光明的希冀和向往,让光明不再是单纯的物,而拥有了神格。”
这段话塞勒涅不是第一次看见,或者说不是第一次听到了。在她初次接触到光明神这个陌生的词汇时,罗伊特意让雷蒙德先跳过这个话题,然后抽空亲自向塞勒涅阐述了有关光明神和光明教会的历史,还有诺德王国和其他王国对于光明神截然不同的态度。
“北地人里面,应该很少有信仰光明神的吧?”
“是的。我们素来讨厌被强加一些东西,更何况是强加信仰这样很容易令人厌恶的东西。我们和光明教会、和威尔顿圣教国都保持着友好的关系,但也仅此而已了。”
要做到“在内心毫不虔诚地情况下窃取信仰之力”是很难的,要么是被剥夺教徒的身份,要么是禁受不住诱惑而真的成为信徒,塞勒涅之所以能巧妙地掌握好其中的平衡,很大一部分是因为父亲对她的影响。
然而除了这开头的一段之外,接下来的内容全部是用塞勒涅从来没有见过的文字写的,继续往下翻阅着,却始终再找不到有用的讯息。
塞勒涅草草地翻了一遍本子,每一页上都只有这样的奇怪文字——除了最后一页。
笔记本的最后一页上,只有两个辛德雷大陆通用语写下的词。
塞勒涅。
赫卡特。
抓住笔记本的手在微微地颤抖着,塞勒涅惊愕地凝视着赫卡特的名字被一个温柔的圆圈圈起,而自己的名字被一道力透纸背的斜杠贯穿,看上去狼狈又可笑。
她伸出手慢慢抚过纸张被笔尖扯破的地方,生平第一次认真地思索这件事。
父亲十五年前所做出的决定,真的是在权衡利弊之后“放弃了赫卡特”那么简单吗?
书房的门猛然被人推开,塞勒涅冲到书桌前,假装若无其事地将笔记本合上塞进抽屉里,然后抬起头,心虚地皱着眉呵斥赫卡特:“进来之前不先敲门吗?”
赫卡特回过身轻轻带上门,走到书桌边上:“约书亚告诉我你在这里……怎么了?”
她比所有人想象中都要敏锐,应该是看出来了塞勒涅的慌乱。塞勒涅努力地想要敷衍过去:“没什么。”
她没料到的是,这一句“没什么”让赫卡特像只被踩到尾巴的猫一样激动。
“你和我不是一样吗?”
“什……”
“说我不会信任别人,你不是也一样吗?”
她和赫卡特的确是一样的。处在缺乏安全感的封闭小世界里面,用自以为是的多疑和谨慎将自己和外界隔绝,几乎对每个人一视同仁地设防。有所不同的是,赫卡特清楚地知道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而塞勒涅并无察觉。
“对不起。”塞勒涅有些疲倦地揉了揉太阳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