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里很安静,小芬像往常一样,先在门口的烘干机处将自己手上带着的寒气吹掉,直到两只手都暖洋洋的,才向着壮壮所在的保温箱走去。
从门口,到保温箱,不过八米的距离,小芬走得很慢很稳,一路上有几名同事跟她打招呼,她只是笑得很温和,却没有理会任何人,她的眼里,只能看到几米外在保温箱里躺着的那个小小的男婴。
对,杀了他,杀了他!小芬的脑海中回荡着的只有这么一个念头,这个念头从何时开始她不知晓,又为什么从心底蹿出,让她难以压抑她更不明白,她只知道,有些事,哪怕在别人看来是错误的,她也必须要去做,杀了他,也是救了他。
壮壮啊,你的出生根本就是个错误,你父亲亡故,母亲昏迷不醒,小小年纪的你只有年迈的祖父母可以依靠,但他们年纪已经很大了,可能你尚来不及成年就要面对他们的离去,到那个时候,独留你一个人挣扎在这痛苦的人世间,你又情何以堪呢?你是否有足够的勇气独自一个人去面对今后人生的风风雨雨呢?是否等到所有的亲人都离你而去,孤独的你才会后悔,今天如此努力求生的意义何在?
我自己就是过来人。没爹没娘的孩子,总是要经受更多的风霜,再拉扯个比自己小几岁的弟弟,其中艰辛根本不足为外人道也。男孩子懂事总是要晚一些,做为家中幼子,弟弟以前被父母惯坏了,在家里边发生巨变后,他仍然任性地想要所有,可是她这个做姐姐的又根本没有能力支持着他继续过以前的日子。姐弟两个打过吵过,有好几次小芬都恨不得将弟弟扔下一走了之,任他自生自灭去,社会上其他没有血缘关系的人可不是因为你身世堪怜便惯着你不知道东南西北,分分钟教你做人。
父母刚刚去世那七个多月,小芬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过来的。父母死于交通肇事,因为是偏僻地点的夜间,肇事司机逃逸,至今案子还没完全结。一夜之间,小芬姐弟变成孤儿,原本和和美美的一家人的表象被残忍揭开,小芬那时候还没有毕业,正在念最后一年,工作还没落实,没有经济来源,弟弟在私立高中,每月生活费比她还高,早已经养成了大手大脚花钱的习惯,反正有父母做坚强后盾,他只要负责没钱花了伸手要就行了。
他们的家境本身也就仅是尚可,要负担两个孩子的学习和生活费用,早已经掏空了并不富裕的家庭的家底,父母都是小商贩,靠着经营一家早点摊挣钱,有的时候为了买些便宜的配菜,不得不自己骑着三轮车跑去郊区,因此才在某次回来的路上出了车祸。父母去世后,小芬回家料理完丧事才知道家里边的钱少得可怜,都不够弟弟下一季度的生活费的。
可是小芬正经毕业可以去上班还需要至少半年时间,她希望弟弟能懂事些,省着点花,至少要等她工作一个月后才能继续供他上学。那是姐弟俩第一次争吵,以前有父母在的时候,小芬根本无需跟弟弟吵架,因为不论他想要什么,只要动动嘴,父母自然会捧到他面前,轮不到她这个在家里地位不算太高的姐姐说话,当然就更谈不上吵架了。可是现在,以小芬的能力,是不可能像父母那样去惯着弟弟的,争吵似乎不可避免。
总之,从父母离世她接过照顾弟弟的职责到现在,已经三年了,这四年里,她没有为自己添过一件百元以上的新衣服,没有买过大品牌的化妆品,甚至不敢交男朋友,哪怕这么节省,也只勉强够两人的生活所需。而弟弟马上就要上大学了,学费和生活费都是笔不小的开支,她当护士的收入哪怕累得半死也不会高到哪去。
贫穷似乎成了她头上摘不掉的帽子了,每每看到与她年纪差不多的同事都活得很愉快很精致,她都恨不得自己没有弟弟,或者当初出车祸死的是她自己,在这个人人戴着有色眼镜看人的时代,没钱就意味着没朋友,存在感低,是啊,谁愿意交一个不会打扮、没时间与闲钱出去玩的朋友呢,交朋友讲心的时代早已经过了。
所以她有的时候看着壮壮,就会觉得这个孩子可怜,等待他的人生又与小芬自己有什么区别?同样会被人看不起,同样一生卑微,同样是个底层小市民。这样的人生,还有什么值得期待的?
所以,死是个很好的解脱方式,死人是不会感到冷、饿、痛苦、悲伤的,死了,这个世界的一切都与之无关了。小芬微笑着,微笑着,走向壮壮,孩子,你要感谢阿姨,是阿姨结束了你可以预见的悲剧一生。
病房里的急救包被小芬顺手打开一个,里面闪着寒光的手术刀正是她所需要的,锋利的刀尖只要稍稍用力向下一刺,这条稚嫩的不知反抗为何物的小生命便会自此消逝。
小芬打开保温箱的门,触手碰到壮壮滑嫩的肌肤,眼中划过一丝恍惚,不过很快再度变得坚定,她果断出手。
当尖利的警报声响起,惊动了病房内其他工作人员时,他们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壮壮的胸前直直地插着把手术刀,刀头全都没入了壮壮的肌肤里,那条一直代表着这条不屈的小生命与死神做斗争的动态心电图形终于变成令人绝望的一条直线。
他小小的胸膛停止起伏,内出血导致他有些扁的胸口现在肿胀着,像黑葡萄般的眼睛大大睁着,看不出情绪,他就那么走了,无声无息,没有机会学会走路,说话,甚至没有机会看母亲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