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回门的这日,风和日丽。
一大早,给安氏请了安,得了几句叮嘱后,霜娘坐了马车,周连营骑着马跟在旁边,另有丫头婆子小厮等侍从若干,一行人浩荡往贺家而去。
贺家已不在原先那条低阶官员云集的逼仄巷子里了,有了卖霜娘的那笔收入作为启动资金,贺老爷算是大翻身,不但续娶了年轻有品行的妻室,紧跟着还换了从贺老太爷那辈传下来的已经住了几十年的小院落,家里下人也不再只是李嫂来娣两个,该配置的都配置齐了。
新宅院离旧居其实不算很远,隔了大约三条街,但居住环境就大不相同,顺着平整的路面进去,两进的一个院子,院墙高高,分出了前男后女的格局,每进都有七八间房,贺家人口少,怎么住都宽宽绰绰。
这新房子风水也好,住进去没有多久,贺太太就传出有孕的喜讯,十月怀胎,不管胡姨娘在一旁把牙齿都要咬碎,到得时间稳稳生出个白胖健壮的男娃娃来。贺老爷红光满面,看了一眼才得的小儿子,转头就连声叫置办香烛供品,祭告祖先,又当即捧出祖谱来,把想了好久的一个名字“继宗”写上去。
胡姨娘心里酸得简直像腌了三十年的老酸菜,明知不该说,硬没忍住还是冒了一句:“才落地的娃娃,就这么郑重其事的,小心折了他的福,这名字写上去还不知能站住不能呢。依我说,起个小名儿叫着也罢了。”
贺老爷从有了正经新欢后,看她本就淡了,这时兴兴头上给浇了一盆冷水,二话不说,劈手甩了记耳光回来,把胡姨娘打的,捂脸而去,好几天连房门都没出——疼在其次,她是伺候这么多年的老人了,还遭这个难堪,面子上实在下不来。
但贺老爷气性下来,想一想,倒又觉得胡姨娘说的有两分道理了,于是大名虽起了,但不让叫,另起了个“官哥儿”的乳名,上下提起来只准称呼乳名。
从这个乳名就可以看出,虽然娇妻稚子已全,但贺老爷心中仍是有一块大大的缺憾,这缺憾他近年来一直是归罪在霜娘身上的——一定是她太木太呆,不讨夫家喜欢,所以永宁侯府才连带着对他这个亲家那么冷淡,不肯帮他把职位往上谋一谋。
一次次从侯府无功而返,贺老爷几乎已快死心了,但世上的事真是太难说道了,怎么想得到,他那个本该化得就剩骨头了的女婿居然好端端活回来了呢?!
天不绝他啊!
注定他这官该升!
贺老爷的喜悦之情真不亚于中年得子,从得到消息的第一天起,他就日盼夜思着要见到好女婿了,只是老丈人的架子不能不拿,才勉强按着心焦,没有主动跑去,而是等着霜娘回门。
等了一天又一天,总等不到,贺老爷的火气渐渐等上来了,在家里斥骂女儿女婿无礼,还把门房叫来吩咐:“来了不许给他们开门,叫他们也给我等着!”
贺太太道:“想是姑爷忙得脱不开身,初初回来,亲朋好友,哪个不要拜见。”
贺老爷瞪眼道:“有几个亲朋好友,该排在我这个岳父前面?他就是眼里没有我,必要叫他在门外站两个时辰,知一知道理!”
胡姨娘从旁也劝:“老爷消消气,太太说的没错,人家不比我们,大家大业亲眷自然也多,我想着必不是有意怠慢老爷。等人来了,老爷还是和软些,大家子的少爷脸皮都薄,把人关在外面太叫人下不来台了。”
胡姨娘说这番话虽和贺太太站在了一条阵线,但心思可不像贺太太只是单纯劝两句,她心里和贺老爷一般,也积着事呢。雪娘眼看都十六了,今年已过去半年,再晃一晃,翻过年就十七了,再定不下来亲事,可真是要她的命了。
乘着霜娘今天回门,无论如何也得抓着她要一句实在的话出来。
贺老爷却孤拐上了,一双妻妾的话一概不听,只是强调:“我说了,不许给他开门,你们哪个要是不依着,私下悄悄去门房那里另吩咐了话,别怪我不给脸!”
他话硬到这个地步,贺太太是无所谓和他顶这个牛,又不是她的亲女婿,劝两句罢了,还真犯着惹恼他不成?胡姨娘则是不敢再说,她如今不比当年,在贺老爷那里早没那么大话语权了。
转到隔天,人又没来,贺老爷就把那个“不许开门”又说一遍,贺太太和胡姨娘就只听着他发怒。
再一天,又说一遍,更怒。
又再一天,终于自永宁侯府而来的帖子送上了门。
送来时贺老爷已出门去衙门去了,下午回家时才由贺太太转交给了他。
“他家送帖子来的小厮说,明天大姑奶奶就和姑爷回门来了。我赶着叫人把宅子里整扫了一遍,买了新鲜的瓜果小食好摆盘待客,另叫厨房用心准备着明天的菜色,至少留姑奶奶吃顿中饭再走。老爷看,可还有什么别的我想漏了的?”
贺老爷面皮一松,旋即又板起来:“到现在才知道来,叫他进门就不错了,有什么可准备的。”
贺太太原犹豫着要不要再劝他两句,叫他明天不要真把人关在外头,这时听他话音,倒好像自己转了回来,松了口气,也不再进一步多问,免得反激起他的性子来。自去琢磨着明天的待客事宜不提。
到得隔天,贺老爷大清早忙忙往衙门跑了趟,只应了个卯,就挺胸抬肚地说今天女婿上门,然后在同僚们的一片贺喜声中,得意洋洋地回去了——其实他这个清闲到死的职位,叫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