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头子和老婆子早已惊呆。
用了这么大力气,几乎搓下一层皮,水也恶狠狠的全部用完,标记确实已经洗净。
女人把还湿的手指在干燥坼裂的唇间按了按。将水壶还给老头子,道:“谢谢。”然后又迈开步走了。
她已经不可能走出沙漠,所以根本就不再讨价还价。但只要还活着。就要继续朝自由的方向多走一步,而且。绝对不带着奴隶的标记。
她渐渐消失在老夫妻俩的视线里。南边又卷起一阵沙。一支军队,以沙漠中所允许的最快行军速度奔来。打头的一个年轻将军,相貌平常,但一双眉毛黑如鸦羽。他眼里满是焦灼,问:“见过一个女人吧?”
老头子还没来得及回答,将军已经看见他没来得及收好的龙眼珠光。
于是一道刀弧划过,又是一道。两颗头颅还没弄清楚发生什么事,就飞到了空中,然后重重落下。鲜血喷涌而出,又被金色的沙地贪婪吸收。
沙子又卷起,军伍再次开拔。有的士兵脑袋晕乎乎的,不知因为阳光,还是因为不可思议的任务:他们竟然在追捕喻郡百姓的恩人、最好的“织梦者”、传奇中的蝶帅!
胡蝶晕死在沙漠深处。
她自己都以为自己死了,但迷蒙中,仿佛听到有鸟羽在摩挲她的面颊?她吃力的张开了眼睛。黄金的镣铐又已经锁回她的双腕。有道高大的身影倚在窗前。阳光洒在他双肩,明亮得近乎落寞样子。他听见动静,转过身,双眉是鸦羽般的黑,而目光,温柔得让胡蝶觉得痛楚。她不得不低下视线,便看见了他手中的杯子。英石八角盘螭龙,原是她父亲的遗物。
那年她班师回朝,与他共饮,把这杯子留给了他。
当年场景犹在眼前。如今,已王袍加身的顾青钟低头望着酒杯,眼神都变得温柔。若时间能够停留……
胡蝶扯起黄金的锁镣,厉声指责他:“你都做了什么?我国百姓本来可以休养生息。我好不容易劝服了王。可是你、你——”声音都变得哽咽。
她不记得她已经揭穿了喻王后的阴谋。
她不记得喻王后有阴谋。
她的记忆竟然又回到了刚看见血流满地的惨状、对顾青钟震惊而愤怒的状态。
顾青钟放下了手,望着胡蝶。
那一刻,胡蝶不知如何形容他的眼神。
然后他掉转头,走了,留下一句话道:“你好好歇着罢。”
胡蝶难受的看着窗外。她不知道她自己真的已经死了。
她逃亡之后,再也没能从沙漠出来。现在的她,不过是活骨罢了。现在这个黄金镣铐的房间,只不过是顾青钟撒开梦网,为她织的安乐乡。
首先,他要让她相信这是真实发生的事,这样她才会安心呆在这里,而不会疑虑、挣扎,而挣破了梦网,回去做活骨。
真正的织梦者把活骨哄在梦网里之后,是要趁机杀活骨的。而顾青钟把胡蝶困在这里,是想做什么呢?
没有人知道。
胡蝶也不知道。
她只是看着窗外,难受的想:她这样的人生算什么呢?好歹逃跑了一次,被抓回来,继续锁住。下一次再跑估计难了。叫她怎么办呢?
她也想到顾青钟可能会找人来劝降她。但没想到,顾青钟找的是喻郡前王后。
再见到喻郡前王后时,胡蝶几疑是梦境。
其实这当然是梦。喻郡前王后早已经死了。现在她还能出现在这里,是顾青钟特意制造的幻境。他造出前王后来做什么呢?
胡蝶看着喻郡前王后。她一向来觉得前王后气质绝佳,现在在她眼里,前王后身经大难,难得竟然还是那般雍容,也许身形面影稍微瘦了点……或许只是胡蝶的错觉。胡蝶盯了她一眼,转头向窗外,侧耳一会儿,又望向她。喻郡前王后强笑道:“这孩子,在看什么呢?”
“好像有鸟叫,我还以为是苍茫。”胡蝶觉得自己多疑了,怪不好意思的,“您知道?梦网肇始,有鸟苍茫——”
织梦者给入门学徒教唱的口诀。当胡蝶与顾青钟联手撒开梦网,踏入她父亲的梦里时,这只鸟儿张开了羽毛,蓬松如云,沉默如永世不能说出口的秘密。它默默望了胡蝶与顾青钟一眼,张开双翼,化为雾气融化在这个世界里。顾青钟板着脸质问胡蝶:“我不是把你的手拍开了?你怎么还是进来?抢着想死不成?!”
她不答反问:“你为什么要来?”
“我是将军。”顾青钟皱眉,拉紧她胳膊,示意她跟在自己后面,紧张四顾,“算了!既然来了,我赶紧让你知道一下,这只鸟名为苍茫——”
“是云气的凝聚、梦的化身,鸣叫宣示着梦破。如果我们的目标不肯就范,挣扎着要走,把它惊动,我们就失败了。只有安抚住目标,让他找到美梦,不肯再离开才行。”胡蝶一口气说完,反过来拉住顾青钟的手,“不用怕,将军,跟我来。毕竟这是……我的父亲啊。”
喻郡前王后在等着胡蝶,似乎愿意听她说与顾青钟冒险的前尘往事。
胡蝶回过神来,道歉:“不好意思,我……没什么好说的。”
喻郡前王后叹道:“久闻人言:蝶帅敏于行而讷于言。诚不我欺也。”
胡蝶讪讪然不能回答。
她不说话,喻郡前王后就说了。舌粲莲花,推心置腹,都是劝胡蝶归顺了顾青钟,对自己有好处。
这当然是顾青钟命喻郡前王后来劝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