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淡霭散去,日光透进苲萼山下的小楼。
凌妆从床上坐起,脑中有许久的空白。
隐隐,又有清明的意识,屋外传来了宫女轻巧的踏楼声。
她急忙下地,几步扑在窗前的条案上,上头的花瓶颤动,花叶上还落下了水滴。
凌妆从中翻找出几片叶子,嚼烂在口中。
“娘娘怎么不唤奴婢们,自己起来了?”佐棋当先,三步并作两步上来扶住她。
凌妆不动声色地挣开,略觉无力地坐在藤椅上。
细想昨日晚间之事,一幕幕浮上脑海,除了无奈,她只余沮丧。
溪上来的是谁?
听容宸宁的口气,竟是身份平等的一个人!
她感到了异常,却摸不着头绪。
佐棋和佑诗不比一般的宫女,她们身负绝学,倒是更像女保镖,但料理起主子的日常生活来,也头头是道,很快地,便已替凌妆绾好了头发。
此处的生活不比宫里,之前她就更爱亲近自然,于是穿了外裳,下楼在七里香围绕成的小院中,一角有只大缸,里头装满了山上的泉水。凌妆亲取竹筒汲水在木盆中,十指纤纤浸入冰凉的泉水,开始无比清明。
他说做兄妹,看来也是谎言,长此以往,自己只怕迟早成为他的禁脔。
届时再去寻死觅活,也失了该守的清白。
她以冷水扑面,却听得身后一个关切的声音道:“便是入了夏,一大早用这泉水,还是凉了些……”
凌妆一颤,手上的动作骤停,水滴顺着她白玉般的肌肤滚落。
一只白皙若女子的,骨节不显的手托着丝巾递在她面前。
凌妆想了想,接过来轻轻摁在面上。
这个人,她已经不知该如何相对了。
坦诚与之交心,希望他能明白,无用!装痴做傻,不过白白让他多吃些豆腐;不瞅不睬,他也泰然若素……
“你——”凌妆下了决心,从面上揭下丝巾,转身对着她,隐压着怒意问,“要如何才能放过我?”
她的眉眼上还沾着水汽,苍白的小脸带着愤怒,越发显得黑白分明,恰如那一日,笔直地撞进了容宸宁的心。
因着莫离魂夫妇的相劝,他辗转了一夜,一时想从此撂开手,任他们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一时又想集结一切力量守株待兔,捕杀了容汐玦之后,她终究还是他的。
到了清晨,耳听得四周鸟鹊啁啾,溪水哗哗,他曾经有过许久的宁静。
为何要一直为难她?
她想要的得不到,岂不与自己得不到她一般难受?
到底,自己是个男儿,该放过她的。
容宸宁方才出声招呼,甚至想过她回身来的时候,告诉她,顺着她的心意罢了。
可是对着入心入肺的一张脸,魂牵梦萦的人儿,她的怒意倒是激起了他骨子里那点高高在上。
“我就这般不堪么?”容宸宁羊脂玉般的面上浮起讥讽的笑。
“你与我为妻,就是辱没了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他连问两句,问得凌妆气结,胸口似积了块垒,不吐不快:“这与你是怎样有什么关系!”
她也觉得怨气无处申张:“你要施与,也要看别人愿不愿意受。”
“朕是天子,不愿意受的,也得受着。”容宸宁冲口而出,其实瞬间,心底已升起悔意,胸口也开始起伏,但他绝不想当面吞下自己说出口的话。
“对,你是天子,抢来的天子。”凌妆本就伶牙俐齿,平日不消与他对上,今日万般无奈,到底也按捺不住脾气了,一急,抓起手边的竹筒就甩了过去,骂道,“江山无情,不能自己选择主子,谁占了它就是谁的,人却有心,强迫无益!”
她很少提高声音说话,何况是这般的赤急白脸。
容宸宁一怔。
在朝堂上,也见过她刚肃的一面,他很喜欢,但是这般失态地发怒,却是第一次见。
竹筒带着水,泼在他身上,从胸口湿至脚上洁白的缎鞋面。
佐棋和佑诗已惊得随时准备动手控制住这位娘娘。
她们是慕容礼自小训练出来的,尊容宸宁为主,何曾见过有谁敢以下犯上!
容宸宁低头看着滴水的袍子,倒是没有露出怒容。
凌妆退后两步,见他虽面无表情,但原就寡淡的唇色更白了三分,目中的光彩也完全黯淡下去,她忽然好想感受到某种尖锐的痛。
这痛源自于他,竟是这般强烈。
“既然你这么讨厌,那就走吧,从此以后,不要再让我看见。”容宸宁忽地闭目。
凌妆尚不知这样就能令他松口,虽不敢相信,但他的表情好似表明这是真的。
她迅疾回头打量了两名宫娥一眼。
佐棋和佑诗都是心如止水的人,但因为训练得对主子绝对忠诚,看凌妆很不顺眼,要是主子略有表示,她们绝对可以一掌就劈死这个不知好歹的女人,听见皇上说放她走,她们自然也不会阻拦,退开两步,让出道来。
凌妆再看了容宸宁一眼。
他已经默默转过了身背对着她。
不管怎样,这是他自己答应的,千载难逢的机会。
她提起裙子,忽地提足狂奔。
木楼前后,是他叫人开辟出来的细沙小径,算得平缓。
凌妆顺着楼后的小径,一口气就跑出了一里路。
青青长草在身旁飞逝,红日已然爬上了天空,她顾不得满身大汗,顾不得没有带任何东西,此际也顾不得将来卫国公府会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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