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仆不知,只见龙吟子叹气,赶紧上前去问:“老爷,这孩子莫不是发了疯?”
龙吟子答道:“发疯?还不如发疯呢!要是我没猜错,朗亭这该是中了极阴毒的锁魂咒。”
老奴还是疑惑:“却不知是如何个阴毒法?”
龙吟子答道:“这咒是西域毒术,只知十分难解。原是他年岁小,尚未察觉。如今估计是发作的头一回,已是这般难当。往后可能每月月圆便要让他疼上一番,那股子邪劲儿倘若他不杀人见血,只怕便要忍死。”话毕又锁了眉头,说道:“你知,我一向擅长下毒,却不擅长解毒,恐怕也救他不得。”
老奴一听,心里也油然生出一股同情:是谁下了这般黑手?这孩子年且十岁,怎地就要遭这份罪?
两人说话间,江朗亭已经逐渐找回了神志。他心头不再糊涂,但身上还是疼得特别厉害,稍稍想动动手指都疼得抽了几口冷气。
龙吟子解了他的穴道,便见江朗亭强抬起头瞧着自己,哭了喊道:“师父!徒儿疼得受不住!”
龙吟子也心下难受,实在瞧不下去便蹲下身子,一头乌黑的头发垂到江朗亭面前的地上,拿手轻轻抚了爱徒,最后手指落在百会穴上。
江朗亭只觉得一股热流自头顶流向周身,全身的疼痛似乎减轻了一些,他趴在地上小声呜咽,过了一会儿方觉得消了疼,龙吟子见状赶紧差老仆将他扶了回房。
等他转身出了门,龙吟子额头已经出了一层细汗,微微喘气,心道:“这咒果然十分了得!此番才半刻钟便耗去自己三成功力。既然无法可解,那便替他疗伤减缓痛楚也罢,日后每逢月圆便如此就好。”
龙吟子号称“鬼见也愁老龙王”,可是偏偏鬼遇上都得怕的他却对徒儿的毒咒束手无策,过去几十年只管制毒不管解毒,今日方知道不妙,却也是晚了。
他这般退而求其次的打量也不错,可惜老天不容人,这中咒之人随着年纪越大,便发作得越发毒辣,疼得越发厉害。势必让人活不过二十的毒术岂能是什么善罢甘休的?只怕,恨不得把这可怜人活活疼死才好!
果然,至此之后每逢月圆,江朗亭便遭受了一遍又一遍的酷刑,龙吟子只能在他浑身大汗、疼晕过去的时候再耗着内力为他缓解:一开始是费三成,后来是五成,再后来干脆是七成、十成。
江朗亭与师父师娘相识的第四年,他正当十二岁,那时毒咒已经十分厉害,龙吟子为他疗伤也变得百般艰难,每次完毕都像是刚刚跟劲敌一场恶战,很是吃力还不占上风。
当他一次次汗湿衣裳,路都走不稳回到屋子,妻子王惊鸿赶紧上前扶住他,万分心疼地问夫君:“龙哥,你这会儿如何?”
龙吟子挥挥手,话都说不利索,只顾着大口喘气,脸色也是惨白。王惊鸿给他拭了汗,那泪珠也落在粉脸上,哽咽着说道:“这般每月费尽功力,武艺不得精进倒也无妨,只是龙哥如此一气儿用光,将养都要许多时日。你养好了,他便要发作,又得耗尽,如此反复,功力再深的人都受不住。瞧着朗亭那孩子的毒咒越发要命,只怕天长日久,你救不得她,也要连带着毁了你啊!”
见妻子梨花带雨,说得凄凄切切,龙吟子心中一暖,将她揽在怀里,说话极慢:“鸿儿,你知我此生从不肯救人,他可是你带回来的。这如何也是一条命,一开始倘若撒手不管就罢了,既然救了那便救到底。再说咱们在一处呆了四年,都知道朗亭是个好孩子。我喜欢他能忍能耐,为了他我还是乐意的,废了功力再养回来就是。”
王惊鸿听了这话,知道龙吟子一向坚持,心里却更加难受:“你心疼他,岂不知我更心疼你?你若有个什么,叫我可怎么办?”
龙吟子抚了妻子的发髻,柔了声调说道:“鸿儿,你我闯荡江湖几十年,看破了多少人跟事?如今决意归隐,便不必再去乱世中沾染血气,招惹是非。寸步不出这琅琊谷,天下之大我们只守住这一处,与朗亭一起练剑研毒,养花植草,岂不快活?想来无人打扰,我慢慢将养也无不可。”
可惜,龙吟子此生不愿出谷,却偏偏得出去——他一定想不到,有一日他舍下了妻子、爱徒,只身踏上了一条不归路。
龙吟子行事低调,只不过是个默不作声、形式隐蔽、酷爱毒术的不惑之人;浑不似后来的江朗亭少年扬名,风头盖世,行事乖僻,成了不少人眼中钉、肉中刺。可惜,以为的对手没有害了他,倒是信任的人却轻易暗算了他。此是后话,暂且按下不表。
那夜,江朗亭感念师父,便端了两盏羹汤来了主屋,正好听见了师父师娘的一番谈话。
他从不知师父为自己疗伤竟是耗尽功力,从头再养,他虽察觉师父近来的手略略颤抖,脸上却毫无异样,不想原来是强忍了生怕自己担忧。
他立在门外停了片刻,听见师父说道:“只我俩与朗亭一起”,他心里一阵翻江倒海的感动,然后又是铺天盖地的难受:自己从来是个累赘啊,如此看来,不仅是个没用的废物,还是个要师父回回拿命填补的无底洞!
江朗亭在心中叹了气,便没再敲门,原路把东西又端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