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生殿外雨打芭蕉,弦月只在雨雾间露出模糊的影子,像隔着一层薄薄的沙。钟离晓立在雨中,地上一汪积水映出她的倒影,一席素色长裙,乌黑发丝直垂到脚踝,影子被雨水击碎又重合,再击碎。
油纸伞停在她头顶上空,旧的泛黄,上饰玉兰花样。伞下李涵同样素色的长袍,腰间系一条黑色的佩带,长发齐齐束上玉冠。
钟离没有回头,径直往前走了一步离开伞下,他紧跟一步又将伞撑在她上空,雨水顺着伞沿汇成珍珠似的水珠滑落。“那件事我不想再追究,无论如何我还是坐上了皇位。钟离,我要你回到我身边,我就是撑着这把伞遇见你,如今我还想继续为你撑伞。”
钟离冷笑一声。不想再追究,他终究还是不相信她所作所为是为了他,在他眼里,任何一点点威胁到他皇位的举动,不论什么原因他都不允许。她的好心好意,最后换来他一句不再追究。
积水映出两人倒影,良久沉默,只有雨打身旁芭蕉,发出滴答声响。
李涵凑近一些,芭蕉叶上的水珠沾湿他的锦袍。“你就没有什么话想对我说?”
她终于回过头看了他一眼,眸子黑白分明,没有一丝情绪:“别杀我夫君。”说完就转向别处,不再看他一眼。
“除了这一句,你就再也没有旁的话要对我说?我到的并不晚,你还没有嫁给他,他还算不上是你夫君!”李涵握住钟离的手臂,声音颤抖。在这个画境中我已经不能读到李涵的心思,但看他的眼神,已经能猜到他心中所想,他嫉妒少卿,嫉妒的发了狂。“他认识你才三个月,可我爱了你已经七年!”
“你现在这样是在告诉我你对我还有感情?”她蓦地打断他,她很少真的生气,很多时候话里是生气的语气,眼睛却是明亮的,这一次眉眼却冷的像另一个人,唇角在冰冷中盛开冷漠的笑意,就像在嘲笑一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可是我对你已经没有了。”
她毫无留恋地甩开他的手转身离去,踏碎积水倒映出的两片白色身影。
他眼神闪过痛色,手指颓然失去了力气垂落,掌心划过芭蕉叶,叶子那么柔软,却像在掌心生生划出一道裂口般的疼。
那夜之后,李涵再未见过钟离晓。
三日后大明宫中左金吾仗院内石榴树忽结白霜,远远观望仿佛天堂生长的玉树银花。入宫前就已听到那些传言,天降甘露是祥瑞之兆,虽然所有人都对甘露竟然能降在夏天感到颇为意外,但李涵依然大喜,邀百官共赴左金吾仗院赏甘露。就在大家沉浸在祥瑞之中时三百杀手血洗大明宫。
墨白戴着银箔面具,刚从御膳房中顺手牵羊牵来一壶御酒,我抢过酒先尝了一口:“那时候你对他说的什么?”
他不明所以地低头:“什么时候?”
“少卿的大婚上我看到画境里的那个你对他说了一些话。”
考虑到上一次喝醉后的惨状,固然不太情愿也只好把酒壶还给墨白。他一边喝酒一边想了好一会儿:“也没什么,就是告诉他感情不分尊卑,如果他还想得到她,即使对手是帝王,他也能把她抢回来。”
我瞠目结舌:“这么说……弑杀百官的甘露之变是你撺掇的?!”
他若无其事:“计划只是带回钟离晓,可是计划赶不上变化……”
入夏的季节,石榴树上结甘露果然不是天降祥瑞,而是有意为之。根据墨白所说,少卿原本的计划是将李涵引到左金吾仗院,早已买通宦官藏在戏台子后面的三百死士则会趁机挟持李涵,如此一来大明宫中的神策军自然会被吸引到戏台。少卿就可以借机把钟离晓从安澜殿救出去。左金吾仗院与安澜殿相去甚远,就算到时候被发现,钟离晓也该早已出了宫。
我听了十分不解:“这样的计划可以说是万无一失,什么变化才能招致最后功亏一篑?”
墨白晃着酒壶倒进最后一滴酒:“钟离晓并没有在安澜殿。”
“她不在安澜殿在哪?”
墨白用眼神示意我看向路过的一座庭院,院里戏台子上铺着红色的地毯,戏台旁的石榴树上结满白霜。
“左金吾仗院?!”
早朝结束,李涵果然带着一众朝臣观赏甘露,李涵此行是为他的皇位祈福,而连日来闭门不出的钟离晓也来到左金吾仗院,则是祈求上苍保佑夫家平安。
躲在戏台子后的三百死士并未料到李涵会带着朝臣一并赏甘露,也没有想到钟离晓在这里,躲在戏台后一时不敢轻举妄动。
如果你本意想做一件事,连老天也帮你做这件事,那么只要你迈出了第一步,就算不想再继续老天也会逼着你不得不继续。而这场轰动了整个大唐的甘露之变,起始于突如其来的一场暴风雨。
天空忽然之间乌云密布,暗如黑夜,急雨穿过云层,流箭般射向地面,闪电瞬间划破浓云,雷声滚滚如自远方呼啸而来的战车。金碧辉煌的大明宫瞬间变作阴森恐怖的人间炼狱。这样的场景,最适合上演一些惊心动魄的流血和死亡。
一阵狂风呼啸而过,戏台上的幕布瞬间被扯裂,撕裂的碎布被风卷上天空。藏在幕布后的三百杀手瞬间暴露于众目睽睽之下。
百官吃了一惊,三百杀手亦吃了一惊,大雨撞击铠甲,声音激昂如歌。箭已在弦,不得不发,私自带武器入宫企图挟持帝王,横竖都是死,三百杀手冲下戏台,戏园的地毯染上一层新鲜的血红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