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是一种不但会顾忌别人目光,也会顾忌自己目光的生物。
在与相熟好友时,可以无所顾忌就跟从精神病院爬出来的一样,而与普通朋友或陌生人,则正经无比。
或许在自己喜欢的女孩儿前,也会故作矜持或而表现自己或而装作冷漠。
总之虽然日出很漂亮,亲眼看到的感受,鼻中充盈的冷馨空气,云海同辉,霞天共赤的景象也很磅礴,但张彻终究不可能再如当初那样一脸兴奋地跟挚友指指这里谈谈那里,叫道真好看真漂亮之类。
他没有说话。
日已离海,脱云破霞。
他还是没有说话。
倾城昔柔依在他身边,傍着轮椅,静静享受这无声的时刻,然而日毕竟已出很久,今日的安排不是这个,但张彻一直没有说话,她也一直享受着第一时刻照耀到身上的晨曦,和这无言的旖旎,带着些许暖意,看向张彻。
她看到的是一个垂下的后脑勺。
倾城昔眯了眯眼,缓缓蹲下,从下往上,看向他的脸。
那是一张双目微闭,因睡姿不正,嘴边已涎下几许亮晶晶的液体的脸。
她突然嫣然一笑,嘴角勾起一抹恶意。
……
“就为了个戏剧,大清早把我拖那么远看了日出,又拖到这里来。”
张彻无奈地往被子里又缩了缩,无视那些走过后无一不看着他窃笑的人。
“无非不满他们取笑你而已,把被子取了便是,何必找这么多理由。这可是游行戏剧团,能到玉城演出一趟,也很不容易的。”
倾城昔在他身后推着轮椅,掩唇轻笑。
“我才不,人不是为了别人的看法而活着,而是为了自己过得舒服而活着,我觉得冷,自然就要裹被子,他们少见多怪么?坐着轮椅一看就是身有疾病,裹个被子怎么了?至于回头率百分百地笑么?”
张彻不爽地扫视着周围密密麻麻的目光,那些人虽然避让,脸上都带着掩饰不住的窃笑,看到一个小女孩儿也咯咯咯冲着他笑得正欢,经过的时候他“哇”地一声扮作狰狞的鬼脸,吓得小女孩儿退后一小步,然后又指着他咯咯咯笑得更欢乐了。
“罢了罢了,看来是太久没当恶人了,连小儿夜啼也止不住了。”
张彻垂头摇了摇,丧气道,一幅意兴阑珊的样子,再没了兴趣管那些人,笑就笑吧,笑死你们。
也许一个人坐着一个奇异的椅子,裹着棉被,可以理解为身患疾病,需要休养;但如果这个人脸上还画着“我是大懒猪”的墨笔字样,偏偏还一幅老子就是死猪不怕开水烫,管你们笑不笑的样子,便由不得经过的人不开怀了。
……
张彻不喜欢看戏剧,虽然他对那种偏古风的戏曲吟唱有些兴趣,譬如《天地无用》之类的,但他对真正的戏曲很不感冒。
这也是大多数年轻人的看法,无他,难懂,难听而已。
所以在倾城昔津津有味地看着台上表演的时候,张彻只是又打了好几个呵欠而已,别说那些表演在他看来比之前世川剧变脸之类要拙劣很多,就连那些唱曲听起来也朴实但混浊,混浊得让他不明白到底是在唱些什么。
不过现在的他不是之前的他,虽然实在做不到饶有兴趣,也并不太想关注那没什么亮点的表演,张彻也没有打扰倾城昔,只是静静地坐着。
坐着。
坐到人群散去,倾城昔带着些意犹未尽的笑容,推着他走入小径。
“你好像很向往这些,以前在……倾城家里,没有过么?”
他沉默半晌,问道。
她在过程中无数次曾看过他的脸色,想与他分享快乐,他没有勉强自己作出欣赏的表情,但她也没有走,显然是极为留恋才是。
“没有啊,哪儿会有呢,有的只是一成不变的房间,和一些庸俗的……我很少有机会看这些的,到了真的有机会的时候,却又要么忘了,要么有别的事要忙。”
她怀着浅浅的笑意和歉意,轻轻道。
张彻闻言微闭眼,不置可否。
“不知又要等多久,才能看到这些呢……”
倾城昔摇了摇头,推着张彻,平缓而稳定。
“这个,很好看吗?演奏与舞乐,你原来也是看过的吧。”
他没有睁开眼睛,语气淡淡间多了些迟疑。
玉城不大,纵然它在这个世界已经很大,但在张彻看来,它确实不大。
所以在他们几句开口沉默的来回间,已经回到了顾宅。
宅中无人,方才观察看戏曲的人时,张彻倒是看到了跟一帮混小子摸在戏台后面的身影,也在人群影绰中看到了顾家夫妇,老爷子是没有看见过的,但他也不在家中。
“哪儿有这里的……”她似乎想说什么,然而终究什么也没有说。
“我去热饭菜,你先等一会儿,马上就好的。”
她柔和的笑意掩盖了那丝怅惘,背过身去捆围裙的动作稍急。
很早就起来了,为了看日出早餐也没有吃,到现在他恐怕已经很饿了吧。
冬日晴朗的午后,风有些急,吹得淡淡的阳光也驱散不去的寒冷荡漾在院中,彻骨而不剐肤,院落前的银杏树沙沙作响,险些盖过了那稍迟疑也并不大的声音。
“除了诗词……我们那边也是有歌曲的……”
那不知为何显得有些匆忙的身影蓦然停滞了下来。
北风凛冽,室内也稍有些冷,而这低声迟疑的一句话,却如同一道暖流。
她回过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