邺与许昌之间,横跨着黄河。鉴于考虑到甄姬与卞氏,而天色也不算太早,曹丕便命众人于河岸驿站休息一晚。待翌日养精蓄锐,再渡河归去。
甄姬陪着卞氏,曹丕则拉着曹植走在黄河岸边。
此地已是黄河下游了,由于河水中泥沙长期淤积,流经此地黄河水势已渐慢。然对于普通河流,依旧是卷石惊空,波涛骇浪。
夏风拂在脸庞,尤覆着些许河水的味道。
也不知后世谁说,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尽管来时已看过一遍,再面对这一川水势,心底始终有所感触。
曹丕忽然道:“此地从前是袁绍所在,今后却是父亲的。而父亲的霸业也决不限制于此!无论荆州,抑或江东——不久的将来,皆会是父亲的!”
他说这一句话的时候,铿锵有力,甚至盖过了面前河水拍石的声响。
然后,曹丕紧紧握住了曹植的手。他垂首凝视曹植,目光灼灼,几乎要烫入曹植的心:“而这,就是我们的天下!”
夜幕已黑尽了。
曹植躺在床上,一边捏着因骑了大半日马而发酸的大腿,还在想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良久良久,才长舒一口气,闭眸倒入床里。
他陡然睁开了眼。
——他听到了一些奇怪的声音。
有些微的马嘶鸣声,这本是正常,但为何声音居然是由远及近呢。他静静听了会,还听到院中有极轻、极怪异的声响。
曹植微皱了眉。他轻轻打开窗,往下看去。
仅此一眼,瞳仁豁然缩紧!
不远处立着百余精良骑兵,而庭外则横七竖八躺着几十人,曹植分明瞧见这些都是守夜的卫队。昏暗灯线里,根本已分辨出那几个人究竟如何。只下意识觉得……他们都已死了!
有几名穿着他们衣物的人,大开了驿站之门,将那一小队引入其中。
曹植死死攀着窗柩,浑身血液渐渐凝固。
既有内应,这些人便不可能是一般贼匪。又到底是谁,居然想趁着夜色将他们尽数斩杀?
此时已至千钧一发之际,绝非思索何人之时。曹植幡然醒悟。他大开房门,在门边两门守卫惊讶的神色里,大喊一声“敌袭”。
先前大部分人认为北方既已是主公天下,自然无人胆敢冒犯,更何况有近百人守在庭中,已是密无一疏。因而驿站中大部分人皆已陷入熟睡,就等后半夜被唤醒接替守夜。
而曹植这一声大吼,整个驿站才轰动起来。
曹丕睡的并不大熟,骤闻声响胡乱抓了件外衣披上。他先找到曹植,见他安然无恙且听闻了战况经过,再将甄姬送往卞氏屋子,命十余人保护。
里面动静驿站外边当然也有所听闻。然而外边之人并不贸然攻入,反而下令放箭射杀。
曹丕下令冲出包围,见得前方冲出之人俱被射成了刺猬,只浑身抽搐几下便轰然倒地!
曹丕满面惨白。
他反应过来时,来不及拂去额上冷汗,下令禁闭大门。
但就在这一番时间,他们又损失了几十人。
曹丕深吸一口气。他环顾四下,目光冰冷:“诸位认为如何?”
他的目光犹如针刺,一时之间居然无人敢与他对视。有人吞了口口水,嗫嚅道:“末将以为,我们应当投、投降……啊——”
他的话没说完,曹丕手中利剑已贯穿他的胸口,只能瞪大了眼,似全然没想到曹丕竟是如此心狠手辣!
曹植也已冷静下来了。
他看了曹丕一眼,见他面上一片阴霾,握着他的手淡道:“投降是决不可能的,他们来势汹汹,比之劫匪架势更像是士兵。所以我们除了战,便唯有死。”
无人说话,驿站之内一时有如死坟。
曹植叹了口气:“驿站能护得我们一时,长此以往却不亚于瓮中捉鳖。”
曹丕显然也明白危机,强自镇定下来,只是声音之中还有一丝颤抖:“诸位有何计策?”
众人相顾无言,唯有曹植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静无波:“擒贼先擒王。”
此言一出,众人俱是眼角一抽。
但这一句话说的轻松,且不言他们根本出不去,哪怕出去了,也根本到不了对方首领面前。
未等他们纠结出如何擒王,一楼某间房内居然射出一支燃着的铁箭,撞翻了油灯。
众人面色愈发白了。
——他们居然想烧死他们!
曹丕咬牙道:“灭灯,上楼!”
驿站中一片晦暗。
众人房间,拔下火箭,灭去火光。站到曹植房中,一时只觉外面更是亮如白昼。
如今他们在暗,敌在明。
但他们之中并无几名弓箭手,弓弩、箭支也不多,很快便要用完。
十多人引弓射箭,几声惨叫,敌方有四五人被射落下马,引起一阵骚动。然此时情况并不乐观,因为外边还有至少百人,而驿站一楼已有至少四个房间起火了。
火势越来越大,再过片刻,他们便都被烧死了。
曹植深吸一口气。
他已瞧到了那命将领,躲在那些人之中。
他便取了把弓,瞄准敌方将领。停滞片刻,忽然干净利落抽手,箭支呼啸而去。
前不久他学了些射箭的技巧,会了点皮毛。而这些皮毛,在如今也是极重要的。
他习武至今,只教训过纨绔子弟,从来未曾杀过人。但此时此刻,他却恨不得一箭射死敌方所有人。
人在危机时刻,总能爆发出无限潜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