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罢了晚膳,窗外已然月魄东升。徐徐东风穿堂过户,在离宫巷陌间吹拂,带来阵阵清爽的花草香气。
经过一整天的跋涉与游猎,诸人皆是疲乏困倦,稍微寒暄了几句,也都纷纷返回院中歇息。
唯有陆幽一人,用过了晚膳也不急着往回走。他起初拉着几个宦官复核明日的职责,而后又独自一人在离宫花园里踱步。如此一直磨蹭到月上中天,巡逻的内飞龙卫第三次跑过来问安,这才摸黑返回住处。
不愿回去,自然是有苦衷——也不知是谁做的调配,竟然将他和唐瑞郎安排坐了同一间屋里。不过眼下都这个时辰了,瑞郎估计已经睡下,应该不会太过尴尬。
正想着,陆幽穿过了最后一扇垂花门,来到院落前。
夜色溶溶,让屋檐在游墙上投下波浪般的阴影,同时也照出了立在门口的那个颀长人影。
唐瑞郎也是磨磨蹭蹭地,刚从右手边的暗巷走过来。他一听见身后有响动就立刻回头,敲与陆幽的目光撞在了一起。
南辕而北辙,殊途而同归。彼此的心思都昭然若揭,两个人顿时有点尴尬。
然而此时此刻,各自掉头再去找新的住处也来不及了。唐瑞郎首先推开院门走了进去。十步之后,陆幽也轻轻地跟了上去。
这里毕竟是离宫,院中虽然不止一间房,但若没有获得许可,也都是不能随意使用的。两个人前后回到指定的房间,由瑞郎取出火折子将落地灯架点燃。
火光跳脱,照出两个恍恍惚惚的人影儿。
没有谁说话,也没有谁弄出什么大的动静来。陆幽专注于整理自己携带的行装,收拾一阵之后,拿着几件干净衣裳重新转过身来。
“我去洗身,留个门儿。”
他轻声嘟囔一句,抬眼却见唐瑞郎也拿着换洗衣物,一脸懵然地站在原地。
“那……你先去。”“你先去!”
两个人又同时发话,声音交叠在了一起。
“……”
唐瑞郎干脆一屁股重新坐了下来。
陆幽也不与他推脱,拿着衣裳逃也似地出了门,找到浴房一头钻了进去。
一天的车马劳顿过后,热水浸浴的确惬意舒爽。陆幽坐在水里,感觉心情一点点恢复平静。
他倒是想要尽可能多待一会儿,然而想到夜色深沉,唐瑞郎还一身脏累地等在屋里,手上便不由自主地加快了动作。
匆匆忙忙洗完,擦干身体头发,他收拾东西推门而出,第一眼就看见唐瑞郎站在清冷月光下,手里托着衣服和浴盆。
莫非还是洗得太久了……
陆幽不敢再耽搁,反正黑灯瞎火的不必担心对上眼神,他紧走几步,想要让出一条道儿来。
见他挪动,唐瑞郎也重新迈开脚步。两人擦肩的一瞬间,陆幽听见耳边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
“头发,要记得擦干。”
这算是什么意思?!
借着黑夜的掩护,陆幽偏过头去看唐瑞郎,然而那人说完这句话,就两三步闪进浴房里去了。
咀嚼着这句话,陆幽慢慢踱回到屋子里。掩上房门的一瞬间忽然有点明白了。
头发彻底擦干需要不少的时间,等干透了,唐瑞郎差不多也该洗好澡回来。这是面对着面,又有话要说的意思。
唐瑞郎要说什么,自然不难猜测;可今时今夜,当真不是什么说正经事情的好时机。若一言不合争吵起来,一宿难眠倒还在其次;重要的是,接下来的几天又该如何相处?
思前想后,陆幽决计暂时做个缩头乌龟。他将半干的长发甩在脑后,又在枕上垫了一块干布巾,然后倒头就睡。
他必须赶在唐瑞郎回来之前入睡,可惜事与愿违,明明身体疲累已极,可头脑却越躺越清醒起来。
就这样纠结有好一阵子,终于听见屋外传来了熟悉的脚步声。
该来的还是回来了!
赶在唐瑞郎进屋之前,陆幽最后一次调整睡姿,然后闭目凝神,假装入眠。
门扉被推开,脚步声在迈过门槛的时候停顿了一下,再响起的时候,明显被刻意地放轻了。
听脚步,唐瑞郎走到他自己的床边坐下,放好东西,紧接着又没有了动静。
不睡觉也不铺床,他究竟在做些什么?
陆幽面朝墙壁侧卧着,并不方便回头,却觉得背后有一道视线,正火辣辣地凝视着自己。
又过了好一会儿,他终于听见一声叹息。
“你睡着了没有?”
唐瑞郎压低了声音。虽然是一句提问,却又仿佛自言自语:“我想和你谈谈,我们总不能一直都这样下去。”
陆幽笃定了今晚上不去理他,于是继续装睡。
可那唐瑞郎问完了话,居然起身走过来,转眼就坐到他的床边。
床板微微下陷的感觉传到陆幽身上,他的身体从后往前慢慢僵硬起来。可他不敢动,唯有藏在被子下面的手指偷偷攥紧了被单。
里里外外的万籁俱寂之中,他感觉到一阵鼻息,从无到有,越来越清晰地凑到了他耳边。
“……睡着了?”
一句低语,伴随着湿热的气浪紧贴在耳垂上。
陆幽差点儿反射性地弹跳起来。但他赶紧忍住,同时也在心里反反复复地咒骂着唐瑞郎。
然而唐瑞郎要做的事,还远远不止这些。
陆幽感觉到床板又吱嘎晃动了一下,唐瑞郎重新调整好坐姿,轻轻伸出手来,将陆幽拢在脑后的长发撩起了一捧来,放在掌心里搓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