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到底在怕什么?”这句话重重地敲打在秦斐心上。
是啊,他到底在怕什么?在经历了方才见到到采薇满身是血的椎心之痛后,秦斐已然明白了自己心里先前那无名的恐惧到底是什么。
他怕失去她,无论是失去她的身体,还是失去她对他的情意!
可是即使他已经意识到这一点又能怎样,不过这样简单的一句话,他却无法诉之于口。他可以拉动五石之弓,浑身有千斤之力,可纵然他有移山倒海的神勇,此时便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也无法说出他心底的恐惧,因为越是深切久远的创痛,便越是无以言说。
秦斐颓然地地合上双眼,似乎想将那一片笼罩在眼前身周的黑暗彻底隔绝,可是笼罩在他心间的那一片黑暗冰冷,他又如何才能躲得开,逃得过?
采薇见他沉默不语,便试探着道:“殿下可是怕若同我互许真心,订下了海誓山盟之后,说不得哪天我也会像那孙雪媚一样,背叛了对你的誓言,反去伤害于你吗?”
她幼时初看史书时,常常不解史书中所载的那些不得善终的名君良相,何以在建功立业、功成名就之后竟会犯下种种匪夷所思的愚蠢之举,生生断送了之前的大好功业,远者如赵武灵王、项羽、韩信,近者如后唐庄宗李存勖、隋炀帝杨广等等。
问她父亲时,她父亲言道:“才智于人固然极为重要,若要建功立业,必当有过人之才智方可,可若想使功名长久不衰,则于才智之外,更要看其人是何等性情。如那项羽虽力拨山兮气盖世,三年灭秦,分裂天下,广封王侯,政由其出,号为‘霸王’,可称盖世奇功。但因其人自矜功伐,奋其私智而不师古,只知逞匹夫之勇;且妇人之仁、刚愎自用,又死要面子,结果五年亡其国,身死东城,尚不觉寤而不自责。”
“又如杨广虽天资聪颖、精明能干,但却好大喜功,醉心于千古一帝的丰功伟业,故而劳民伤财、穷兵黩武,硬生生将大隋的大好基业断送。倘若这些人能对其性情中之种种缺陷不足察觉一二,便不会落得后来的种种可叹结局。是以老子才说‘知人者智,自知者明’。”
从那时起,她便知道,真正的智慧通明,便是能知人知已,是以自和秦斐订亲以来,她便开始琢磨这位郡王殿下,及至和他相处日久,从旁人那里听来的关于他的事也越多,她便对这人越发看得清楚明白起来。
她曾问过父亲,何以即使是一母所生之子,各人的性情也会大相径庭?父亲告诉她道:“人之性情,除天生禀赋外,还同自幼所生长之环境,其父母之教养,人生际遇之不同大有关联,而父母如何待这孩子,更是尤为要紧。若人自幼无得父母欢爱,且常为人耻笑,则多半心生自卑之心,懦弱胆怯。若是原本一帆风顺却突然遭逢大变,也会心性大变,或自此随波逐流、深陷泥淖,或动心忍性,与之前判若两人。”
她对秦斐在和她相遇之前的了解全都是从他人口中听来的,杜嬷嬷曾说他幼时其生母金太妃并不曾精心照管过他,连带服侍他的那些宫女嬷嬷也并不十分上心,至于他嫡母颖川太妃想来也更不会对他有多少照拂。想来因其自幼乏人关爱,是以他小小年纪便性情暴躁易怒,动辄打骂于人。且他到了开蒙的时候,孙太后也不曾给他请个名师教导,以至他年岁渐长,仍是一副吊儿郎当的纨绔子弟作派,直到遇到她父亲他才开始习文学典,想来他的转变便是从那时开始的吧!
可即便是七年前他浑浑噩噩、不学无术之时,却仍会对一个女子动心,想要跟她携手私奔,相守一生,何以到了如今,比之先前,他明明更为成熟练达,知道自己是谁,立于天地之间当有何作为,却反而对情之一字退避三舍了呢?
关于这一点疑惑,采薇也不知在心里翻来覆去地想了多少回,早就得出了一个答案,都说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料想这必是同孙雪媚有关。可是她也深知,秦斐如今极不愿提起此女之名,若无一击必中的万全把握,她可不敢贸然就揭开他的伤疤,在他还不愿面对时,就强行把他的伤口撕开来看。
她在黑暗之中静静地等待着秦斐的答案。
过得良久,秦斐终于嗤笑道:“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
采薇轻蹭着他后背道:“殿下这是不相信自己,还是不相信我呢?”
“如果殿下只是不相信我的话,那便留我在殿下身边,时日久了,殿下自然便会知道我的心。可若是殿下不相信的是你自己,那这一重心结除非殿下愿意再试一次,否则没有人能为你解开。”
“只有……我自己才能解开……”秦斐喃喃自语道。
“若是殿下自己没有信心再次敞开心扉接受我对你的爱意的话,便是我再想靠近殿下,想要捂热殿下这颗心,也只会是徒劳无功,因为我越是对殿下好,殿下就越会害怕有朝一日我突然收回了对殿下的这份爱意,‘由爱故生怖’,反而将我推得越远。”
“可是殿下,我不是孙雪媚,我虽不知她当年如何能让殿下迷恋于她,竟至于想要同她私奔,可我敢肯定一点,在她心中必然从一开始就对殿下没有半分真心,所以才会有后来对殿下的算计伤害。而我却是从一开始对殿下的厌憎,在看清殿下的为人之后,渐渐为殿下吸引,情不能已,平生头一次晓得原来爱一个人是这般滋味,只想和你长相厮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