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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2章——怨偶

(一)

殷染轻轻拿下了父亲的手,微微侧身,感到父亲浑身都在颤抖。

诗礼传家的父亲,仁义道德的父亲,恐怕无论如何无法应对这样坦白而无赖的话吧。可是人生总是坦白而无赖的,就算用再多的圣人言去装裱,也终有一日要被撕破的。

段云琅解下自己湿透的斗篷丢给下人,冷冷的目光扫了他们一眼,突然扬声道:“刘垂文!”

刘垂文不知从何处慌慌张张跑了过来,一看堂上情形,也被吓个够呛,忙行礼道:“殿、殿下?”

段云琅抬手便将长拐狠狠戳在他肩膀上!

刘垂文被整个人掀翻在地,忍着痛又爬起來狠命地磕头:“殿下,是奴婢疏忽了……”

段云琅冷哼了一声,径往里去,路过殷染身边时一把揽过了她的腰,将她生生拉到了自己身边来。两人都走到帘下了,昭信君突然发话:“陈留王大局已定,接下来便要清除异己了吧?”

段云琅慢慢转过身来,眼风向下,扫了她一眼,轻蔑地笑了。

“殿下。”殷止敬扶着桌案颤巍巍站起身来,低头掸了掸衣襟,沉沉地道,“请殿下少留,微臣还有几句话,要问自己的女儿。”

段云琅低头看着怀中的殷染,殷染抓紧了他的衣领,他看不见她的表情,只感到那苍白的五指在轻微地痉挛;只是最后她终于冷静下来,放开了他,往堂中走去。

段云琅使了个眼色,四名侍卫站定了堂屋四角,一只轮椅送到了他的身后。他扔了双拐,沉默地坐了下来。

***

风雨如晦。

殷染一个人坐在上首主位,段云琅在其侧作陪;殷止敬和昭信君分别坐在左右客位。

“阿染,”殷止敬看着女儿的眼睛,一字一顿地问道,“你与陈留王殿下,是何时相识的?”

殷染轻声道:“至正十四年,在……您带我去的,秘书省。”

殷止敬闭了眼,沉沉叹出一口气,“所以他们说的是真的?”

“什么?”

“高仲甫来我们家,拖走你母亲时,他们说的,都是真的?”殷止敬睁开了眼,眼中竟已是泪水模糊,“这么多年,我一直不肯信……你总在石阁里读书,我还以为你同旁的孩子都不一样……”

“高仲甫只是想废了我。”段云琅忽然插-进话来,“一百三十二和一百三十三,并没有很大的差别。我那时才十三岁,我连阿染的样貌都瞧不见——”

一只手放在了他的肩膀上,轻柔地止住了他的声音。

“阿耶。”殷染轻声道,“我知道,这些都是我的错……是我,害死了阿家。昭信君说的……很有道理。”

段云琅猝然转头望向她,却只看见她沉默的脸庞,眼中如深水泛着清光,没有人能探知她内心最深处的东西。

即便是他,也不能。

殷止敬摇了摇头,“不是你。是我,和许家人,一起逼死了你的母亲。”

昭信君突然冷笑一声。

殷止敬转头看了她一眼。那眼神是如此陌生,竟令昭信君心底发寒。殷止敬平静地对殷染道:“有许多事,或许你应该知道。”

殷染咬住了唇。

“花楹是我到长安后认识的第一个女人,那时候我没了钱财被客栈赶出来,第二日就要开考了,是她收留了我……”

昭信君冷冷地道:“她本是北里娼家,收留你也不过为了赚钱。”

殷止敬看了她一眼,笑了一下,却没有搭理她的话,“那时候我便同她说了,若金榜题名,我定回来娶她。之后的一切,一切都是那么地自然……我考上了当年的状元,我的名字被题在了雁塔上,我进大明宫去亲眼见到了敬宗皇帝……然后我回到平康里,将花楹赎了身,娶她回家。因是贱籍,我又正在榜上,朝野许多双眼睛盯着,我只能先纳她为妾,我想待她诞下子嗣,便可名正言顺将她扶正了。

“我当时真以为,她会是我这一生唯一一个女人了——哪怕不要了这前程性命又如何呢?可是我没有想到,就在我娶了她的第五天,礼部、吏部一同弹劾我,说我登科狎妓,还纳妓为室。

“过不多久,圣旨下来,调我到秘书省,名升实贬;大理寺又来人清查花楹的案底,威胁要将她押下大狱去——

“可就在这个时候,许大娘子,你来了。”殷止敬叹了口气,昭信君慢慢地瘫坐在地,抬头望着他,眼神是绝望的。

“你说,我若娶你作正室,你便叫你大哥撤了参我的折子。”殷止敬低低地道,“可怜我一个外乡来的举子,一朝登了龙门,恍恍惚惚,手足无措,只道自己犯了什么滔天的大罪,还以为自己要同花楹一起去死了——可怜我连参我的人是谁都不知道,还要劳你来告诉我!你们翻手为云覆手雨,你们何曾想过我的心情?!

“如果不是你们用花楹的性命来逼我——我是猪油蒙了心,我以为你嫁给了我,到底还应该有些情分,我以为我们还是可以好好地过日子。毕竟一辈子那么长,是不是?”殷止敬寡淡地笑了笑,“说来说去还是怪我。我就该在娶你的那一日,自己了断了。”

殷止敬语气徐缓温和,听在段云琅的耳中,却充满了嘲讽。对岁月、对人世、对自己的嘲讽,像一个筋疲力尽的笑话。段云琅看见昭信君满脸颓丧,他知道殷止敬这句话是真的刺伤了人,见血见肉——他于是愈发觉得殷染像她的父亲了。

“你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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