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宫里头的女人们生殖能力惊人,四十年里头生了三十三个皇子,二十八个公主。
皇帝一老,皇子们之间便开始新一轮的内斗。
风千霁每每瞧见殿里头跪了一地儿子,便十分的汗颜,这生殖战斗力,简直不给普通百姓留活路。为防止儿子们斗得乌烟瘴气、血流成河,他老早把儿子们丢到各地当地方官去了,就是普通官员,谁也别指望有什么显赫身份可以倚仗。
他一个儿子一个儿子地考察,累得快吐血了,才选出个德才兼备的来。等到他老得走不动路了,乌黑柔顺的飘逸长发白成了干草窝子,漂亮的大媚眼子也皱巴了,他躺在病床上,命人将怀瑜宫里头那面铜镜搬到了床前。
铜镜在五十年前就被他摔得七曲八扭的,现今儿更是丑的没法子看。太子跪在他床前,苦劝着老爹别再看铜镜了,忒丑了,简直有碍心灵健康。长此以往,那心理阴影面积能把丹都全罩住。
风千霁懒得理儿子,直勾勾地凝视铜镜,盼着能再浮现出媚儿的小模样儿来。他的生命已然流逝殆尽,他甚至已经没有力气再使用仙术去唤她,但他仍旧拈了一个诀,丢到了镜面上。
朦胧之间,他好似嗅到一股子清新的香气儿,似焚香又是果香,似奶香又似花香。
“谁……谁熏了香?”风千霁喉咙喑哑,双眼早已迷蒙。
太子忙道:“父皇,并无人熏香啊。”
“你丫没长鼻子吗?!”风千霁要从床上下来,却被太子及身边的太监拥了回去。
“父皇,保重龙体啊!”
“陛下,保重龙体啊!”
“龙龙龙龙……体啊!”
风千霁怒极,正欲甩开恁些个无知之人,忽而瞥见铜镜中微微荡漾了一个影形。
“媚儿!”
映入眼帘的,是媚儿穿着一身大红祭袍,明媚鲜妍。灿烂夺目。这世上,再没有谁,比她更适合这样张狂冶艳的色泽。
九明媚从铜镜中走出来,带着璀璨的笑。俯下身来,轻轻抚摸他的脸颊:“噫,怎的这般老了?”
风千霁咧了咧嘴,不知是哭是笑,喃喃地喊着她的名。生怕这只是一场幻梦。五十年分离,音讯全无,他曾竭力说服自己,相忘于天地,不过时间的关系。只要时间够久,只要日子够繁忙,只要他想,便能将这个无情无义的臭丫头从心坎儿里抹去,一干二净。
可是他错了,错得十分彻底。
“好了。莫要再喊,跟叫魂儿似的。”
他不愿她不欢喜,立即住了嘴,苍老的手紧握着她的手。她同过去一样,十三岁的小丫头,凤眸儿清灵,脸庞娇嫩,言语狂傲放肆,是个小小的妖孽般的人儿。是他倾心所爱,却终究放手了的。妖孽般的小丫头。
“媚儿,陪陪我……”
无论年轻时多么雷厉风行、张狂强干,到了老去之时,心也总会随着身体一齐变得衰老而脆弱。他终究沦落到。乞求她片刻陪伴的境地。
他浑浊的眼溢出一点泪,被她轻轻抹去。
唇畔溢出一声喟叹,九明媚坐在床边,俯下身来。纤细白皙的指尖划过他的脸庞,和他的胸膛。他已经太老太老,脸蛋儿皱巴巴的。胸肌、腹肌、肱二头肌也早早的化成了松塌塌的皮肉,再不复从前的好身板儿。
唉,忒可惜了,可惜得她竟有些心疼。
红唇在他唇上印了个啵儿,瞧见他满脸的喜悦,她不禁托着小腮帮子,不瞬不瞬地瞧他。于她而言,十万年光阴才算个长久,五十年,不过皮肤上的一片鳞屑,弹一弹便没了。可是于他而言,五十年,已是一生。
一生将尽,他却不肯将她忘怀。
情之一字,拘禁人心,非轮回不能忘却。
“风千霁。”
“媚儿。”
九明媚俯在他耳边,伸了小舌头,轻轻舔了舔他的耳垂子。从前,他总爱这么舔她,好似很好吃似的。可今儿一尝,并不怎么香甜。
风千霁就势伸了衰老的双臂,紧紧将她箍在怀中,好似箍着这世间最珍贵的宝贝。
九明媚怔了怔,并不推拒,反倒贴在他怀中,轻轻地去听他的心跳。他的心已然变得缓慢,衰弱,不堪一击,他再没有了娘炮的资本,也没有了壮汉子的资本,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凡人老头儿罢了。
九明媚心旌一动,脱口道:“转世轮回,也不准忘了我。”
“媚儿不准,我便永世不忘。”
“不是永世,而是……生生世世!”
一壶清酒,一缕暖香,一袭红袍,一床皮肉……
风千霁的身子冷了,吐出最后一缕气息。他听到朝臣百姓对他的颂赞,听到后宫嫔妃为他的哭泣。他是个好皇帝、好父亲、好丈夫,更是母亲的好儿子,他走过了一个凡人应该走的一生。可是心里仍旧空空落落,那句“生生世世”,他怎么也抓不住、握不着。
“媚儿……媚儿……媚儿你在哪儿?!”
他在混沌中找寻,却再一次失了她的踪迹。
“这儿呢。”
白昼一闪,风千霁猛然睁了眼。
四周冰天雪地,却并不寒冷。九明媚跪坐在冰湖之上,一身大红祭袍,与这漫天冰雪冲撞出奇异而妖冶的美。怀中躺了一个俊美的青年,他紫袍如烟,眉宇俊美,身板儿强健,同片刻前的衰老之姿全然不同。
纤细的指尖早已撩开了他束在脑袋顶上的男子发髻,让他的一头长发凌乱地披散下来。而她的指尖,就在他柔软的发间穿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