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百尺高竿仿佛撑天而竖,巍然无可动摇,但偏偏就有一帮不信邪的好汉要来挑战一番它的所谓威严。
鲁智深六十二斤的水磨禅杖抡起,势挟风雷,正砸在百尺高竿底部的础石上,咔吧声响中火星乱迸,石屑四溅,首当其冲的那条础石吃不住外来的这股大力,顿时块块炸裂。鲁智深绕着圈儿连进四杖,四块础石一时齐碎,尽显其外强中干的本质。
外围镇护一去,武松竖了三尖两刃刀,大步上前,抱住那根百尺高竿,大叫一声,奋力向外一拔——一时间,众人只听武松全身骨节格格作响,但那根百尺高竿埋得忒深,武松纵然神力惊人,一个人却怎生摇撼得动?
鲁智深抛开铁禅杖,也跳上来帮手。两条好汉四只臂膀如虬龙般盘绞在百尺高竿底部,扎稳马步后一声猛喝,齐齐发力——在那雄浑的嘶吼声中,百尺高竿微微一晃,兀自高昂不倒。
眼看鲁智深武松神力叠加,亦奈何不得这最后的顽固堡垒,却听一声虎吼,乱军中直涌出一队虎狼之军来。为首三条好汉,一提双斧,一仗阔剑,一抡大刀,杀官兵如砍瓜切菜相似,但只见头飞肢散,骨裂肠穿,一路血雨纷飞,直冲到百尺高竿之下。
西门庆一见大喜,来人非别,正是黑旋风李逵,丧门神鲍旭,没面目焦挺。黑旋风李逵自宋江之创后,整个人性子都变了,每日只是默默无声,茕茕孑立,不但不再赌钱,连酒都喝得少了。西门庆眼看着一条鲁直的大汉失了虎性,知道他心上受着大煎熬、大苦恼,却没办法去劝解挽回,也只好留待时间去抚平其心灵的创伤了。
这回高俅进剿梁山,李逵也是一反常态,并不鼓噪争先,只是厕身于人丛中,静听将令。西门庆唯恐这黑厮生出什么借战求死的古怪来,于是不把他算在先锋人马,只是安排他在预备队,又命丧门神鲍旭跟他作伴,临阵时又安排没面目焦挺随身防护。
后来西门庆亲身破阵,众将皆随,入阵后鲍旭、焦挺本来还暗暗替李逵担心,谁知一临沙场,这黑大汉终于恢复了昔日的决然杀意,刀丛枪林里,但只见虎须倒竖翻金线,环眼圆睁起电光,一声巨吼中,好似要把所有的郁闷痛苦都渲泄出来,渲泄的余烬,则尽数寄托在两柄大斧的挥舞之中。
于是一路之上,李逵当前,鲍旭焦挺左右维护,寻着官兵便杀,真如虎趟羊群一般。天甫黎明,乱军中看到西门庆将旗在中阵眼处飘扬,未等旁人开口,李逵先道:“休再冲突了,先保着哥哥要紧!”焦挺鲍旭听了,暗暗称奇,遂同李逵分开一条血路,直撞到百尺高竿下与西门庆众人会合。
当初沂岭之上,李逵曾手格四虎,有撼地摇天之力,一见他来,西门庆如何不喜?当下道:“铁牛大哥,你可助鲁大师武二哥一臂之力!”
李逵大叫一声:“喏!”然后直扑至百尺高竿之下,武松鲁智深又是一声大喝,四臂用力时,李逵也一膀子拱在高竿之上——那高竿一晃之下,终于略斜了一丝儿。
见一番发力之下未竟全功,李逵发作起蛮性来,甩开身上衣服,露出鬼怪般一身腱肉,铁牛似遍体顽皮,脊背硬靠上了百尺高竿,目眦欲裂之下,又是一声猛喝——鲁智深武松亦齐齐发力——就听“咯吱”一声怪响,这根百尺高竿终于歪了个几何学上有名目的小角度出来。
众人一番辛苦,终于有了回报,无不欢喜。正准备再接再厉时,却不防“咕咚”、“啪嚓”一响,头顶上已经沉甸甸地掉下一个人来,把大家吓了一跳。
原来他们在百尺高竿底下搞颠覆,头顶上给三才天地阵望风的那些帮凶可坐不住啦!于是一个小兵提了强弓,把多半个身子直探出吊斗之外,便要向下暗施冷箭。谁知乱军中冲来了小李广花荣,一眼就看到了这厮的小动作,先发制人之下,花荣一箭飞来,干净利落地先射断了其人的弓弦,长箭余劲不衰,又贯穿了其人的哽嗓咽喉。那个暗算者偷鸡不着蚀把米,死尸一个跟头从刁斗里栽出来,直直地摔到地面上,一时间筋折骨断,肚破肠流,当场便死得透了。
这一来给西门庆等人提了个醒儿,便有人指着头顶上刁斗大骂,刁斗里剩下的七个人慌了,再不敢探头儿,更有人胆战心惊之下,索性连上下通行的软梯都一刀割断了。
从天上掉下来的绳子又给西门庆提了个醒儿——这是什么?这虽然是软梯,但同时也是绳子啊!西门庆上前一枪钩起绳梯来,三把两把理出头绪,大叫一声:“弟兄们!把绳子绕上这高竿,大家一起往倒里拉!”
众人如梦初醒,于是齐心协力,将绳索在百尺高竿上挽了个结实,然后无数只手分拽两端,众志成城之下,虽然尚未发力,那百尺高竿似乎就已先在晨风中颤栗起来。
密密麻麻的手臂牵引着属于自己的那一段绳索,这些手臂有梁山众头领的,也有不知名小喽罗的,但此时无分高低上下,大家都是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誓要将这最后的顽固堡垒给拉倒!
西门庆也是这些人中的一员,此时的他,心潮澎湃,就在这一瞬间,他感觉到了万众一心时那意志的强大,同心协意下那力量的壮美!这本来普通的绳索,好象已经化成了一条共同的血脉,联结了无数的心脏,砰嘭有力地跳动共鸣着,泵出的血流,将要席卷腐朽,洗荡天下!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西门庆嘶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