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封鸡毛信正在党世雄等一小撮人的懵然不觉中,悄悄地在郓城县中流传,信里用本地佶口骜牙的土话写了几行字,大意就是日内听锣声为号,杀贪官、救好人,最后还有最关键的一句——自有梁山好汉接应。
郓城县离梁山极近,出了城东门就是一片水泊,这里的老百姓受梁山的熏陶日深,极具反抗意识,是名符其实的“刁民”。鸡毛信传递之处,渔叉、刀矛、农具被磨亮,不知多少“刁民”竖起了耳朵,时刻准备捕捉那喧嚣中的铜锣声。
党世雄活在世上的日子已经屈指可数了。
这是一个月黑风高的暗夜,黑暗中突然有一道火光猛然窜起,那是郓城城外陇西汉阳节度使李从吉军中的粮仓突然着火了!
高俅进剿梁山,李从吉引本部人马驻郓城,扼敌左翼。久经战阵的李从吉一眼就看中了郓城西门外的一处好地形,正是储粮驻军的兵家要地。
很不幸的是,最熟悉这块兵家要地的人不是李从吉,而是郓城本地人——其中就包括插翅虎雷横。
雷横带了引火之物,摸黑轻车熟路地潜进了李从吉的军粮重地,宰了十几口子小兵,然后一把火将冒尖儿的粮囷子点了起来,贪婪的火苗卷起带着麦香的米粒儿,直上长空。
郓城县中铜锣声突然敲响,有人大喊起来:“走水啦!走水啦!”无数汉子手挽磨利的渔叉锄头,蜂拥而出去“救火”。
县衙中,鸠占鹊巢的党世雄正酣睡间,突然听铜锣声响得揪心,睁眼时只见纸窗上沁出一片跳跃的红来。慌乱中党世雄连鞋都顾不得穿,跳下炕直冲到院里叫道:“哪里失火?”
有人高效率的应口道:“回大人,是城外军营。”
党世雄听了,跌足叫一声苦,然后他就感觉到身后恶风不善。再想躲,已经来不及了。
“噗”的一声,一柄大攮子已经贴着他的肋扇直捅了进去,冰冷的攮子入体,还搅了几搅,党世雄觉得五脏六腑都在这一搅再搅下变得支离破碎,当那柄攮子轻轻地抽离时,脏器的碎片仿佛都随着凶器的离去而跟着流失了。
鲜血哽住了党世雄的嗓子眼儿,把他满腔的不甘都堵在了咽喉里。党世雄死不瞑目地倒了下去,他的瞳仁中最后映出的是一个长须汉子的形象——好一把美髯!
美髯公朱仝趁虚而入,一攮子捅死了党世雄,转手换了把解腕尖刀,不等党世雄的尸体完全倒地,就顺手抄住了党世雄的发髻,借着尸体往下坠的力量,锋芒快刃逆流而上,将其人的人头干净利落地削了下来。党世雄郁积在胸腔里的愤懑之气终于找到了渲泄的出口,和着鲜血,飘着腥香一泄如注。
党世雄冒着汨汨热气的甜香鲜血慢慢变冷,最后归于腥臭,这一段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但已经足够朱仝将张叔夜、时文彬从囚笼里救出来了。
重新站在自由的天空下,张叔夜、时文彬恍如隔世的同时,却也被眼前壮观的景像惊呆了——他们正站在高高的县衙角楼上,就见郓城县中四下里举火如星,英勇的郓城人民正在把党世雄的走狗们一个个揪出来,振聋发聩地呼喝声中,平日赖以谋生的渔具农具雨点般地落下,求饶惨叫声不绝于耳。
死亡的盛宴聚散极快,当害民贼们的鲜血染红了沟渠的时候,郓城县里陡然间安静了下来,人们意犹未尽地停了手,倒不是他们愿意手下超生,而是党世雄手下的一干走狗——包括躲起来的——都已经被揪出来杀绝了。
这本来就是一场你死我活的斗争,没有半分余地可以回旋,千疮百孔的尸体就是最好的注解。
站在高处的张叔夜、时文彬都惊呆了——这一刻他们突然觉得自己是如此的渺小,根本无法阻止伟大的死亡将生命堆叠进他的碗里去。在这一片无序的哗乱中,张叔夜曾经发出过呐喊,但他的声音很快就消散于风中,血腥气织成一道厚密的屏障,将他的喝阻温柔而不容置疑地阻隔于千里之外。
城外是火,城内是血,火与血互相辉映,映红了郓城县里每一个汉子的眼睛。他们第一次感觉到自己充满了力量,这力量在他们之间传递共鸣——这是足以移星换斗、改朝换代的力量!
这种力量在火光和鲜血的反衬下,最容易凸现了。
此时提着人头的人,是最自豪的人。他们生命的分量加重了,因为他们割取了别人的生命,并将那些死人应尽而未尽的责任都兜揽到了自己的身上,所以他们的生命象金秋的谷穗一样丰满了起来。
郓城人民互相打量着彼此熟悉而又陌生的脸,象前世今生已经开悟的记忆,在朦胧中模糊地互认着——血暴使人疯狂,但也使人陶醉,更加促人成长。
就在这一片美妙的氛围中,一阵锣声又在西面城楼急促地敲响了。
被从天而降的鲜血瀑布洗礼之后的郓城人民仿佛从沉睡的美梦中觉醒,他们这才醒悟过来——杀了贪官,但也惹了大祸——但那又怎样?
现在的他们,生命的质量从来没这么有分量过,这才是真正意义上的活人,而不象从前,他们顶多只算是行尸走肉——qín_shòu的口粮而已。
郓城人民握紧了手中染血的简陋武器,他们互相沉默地对视着,此时无声胜有声,在一片默契中,大家肩并肩向着锣声响起的地方走去——那里满眼的红光下,火舌翻卷,如不屈的刑天不断地向着天空挥舞着斧钺!
人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