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展吊在半空中,浑身紧绷着,血脉喷张都视觉有些模糊。他明白这是正常的生理反应,心里庆幸没把自己头朝下吊起来。人在高度紧张的时候可能会出现幻觉,这些幻觉来源于高速运转的大脑为此时此刻的境遇瞬间罗列出的解决方案。他在想项羽会怎样来收场,谈判,妥协,强硬?但是从耳边簌簌飞过的箭矢打乱了他所有乐观的希望。
脚下一排精锐弓弩手,毫不留情的十几连发呼啸而过。凌展在人群中一下子看到项羽的身影,他看自己的表情就像在看一个静物。凌展能感觉距离自己最近的一枚几乎是贴着耳垂斜穿过去的。他心里一寒:项羽这是在告诉刘邦,区区虞子期…成不了谈判的筹码,做不了要挟的人质。这些弓弩手都是百里挑一的神箭手,如果下了死令凌展估计自己也不会还有命在这边胡思乱想了。脚下的楚军开始逼近,最前方的铁甲方队大约五十人一组,三面青铜制的盾牌牢牢护住中心。裂隙处,凌展看得清楚,那是由数十人抬起的巨状木石墩,是攻城略地的利器。
如果项羽不顾一切得攻城,荥阳只怕如雨中荷叶般脆弱。凌展摇摇晃晃得想,刘邦你大爷的,人家不买你的帐你快把老子拉上去啊!吊在这早晚要被射成刺猬!
“主公,不要为难虞将军了。”张良望着汹涌如潮的楚军,劝道。
刘邦的声音有些颤抖,他吩咐士兵把已经吓得半死的凌展慢慢放下去。脚尖着地的瞬间凌展才觉得自己的下半身早已麻木。他心里碎碎念:不要尿裤子不要尿裤子,我他妈还没那么怂吧。他蜷缩在地上,用双膝把口中的布片夹掉。“喂!你好歹扔把刀下来吧,这么捆着你让我滚着回去啊!”凌展自由了嘴巴,一股怒火直接往城墙高处撒过去。自己此时跟个茧蛹一般躺在城下,一会真要开战了不得被马踏个稀巴烂啊!
透过刺眼的晨曦,凌展似乎看得清刘邦正与张良争执着什么,看这架势是没工夫搭理自己了。他一翻身,瞥见墙角有遗落的箭矢,扭动着身子试图去磨断绳索。项羽停马在他身前,一剑帮他斩断。凌展鼻子里哼了一声,你刚才一通乱箭差点把老子吓尿裤子,现在装什么好人。
可能是绑久了大脑有些错觉,凌展只觉得脚下软绵绵的用不上力气。他蹒跚着爬起来往楚营走,只听得身后一声诡异的惊呼引得他瞬间回头——刚刚放晴的天空,为何一下子昏暗下来?也许是头顶偶然飘过来一片乌云,在这个多雨的季节里,阴晴不定的天空就如同圣心般难测。刘邦可以声泪俱下的礼贤下士,也可冷冰冰的宣布死刑;项羽可以信任有加得委你重任,转眼就能下令把你射成筛子。尼玛,老子不伺候了!凌展狠狠的想,盯着那乌云,心想我已经够倒霉了别再淋我一身雨!
可惜那不是乌云,是张良纵身跃下城楼的影子。
泥泞的土地上只发出扑的一声闷响,凌展呆立在原地。视线越来越近,所有的白色慢慢转红,红的揪心红的刺目。他想:你不是汉初立国后被封为留候么?你功成身退后不是寿终正寝么?你不是还承诺要让不疑和吕雉有生之年再相见么?你不是还答应我等到走投无路的那一天可以接纳投奔么?你为什么死了……
凌展慢慢走到张良身边,拾起他手里紧攥的布卷,那是一份——早已拟定好的降书。上面熟悉的字迹与他当初送给自己的名卡一模一样。他是已经想好要一死换取项羽对汉的短暂松懈,短暂到…足够韩信的救援。
乱世之中,死一个人太平常了。凌展觉得,除了自己真的把这份情谊看得很重以外,也许其他人并不会真的伤心。包括刘邦——
他抬头仰望城楼,刘邦催胸顿足的痛哭,士兵期期艾艾的抹泪,那场景让人觉得浑身黏糊糊的。凌展将降书交给项羽,月白的布卷上顷刻被鲜血晕染开。项羽皱皱眉头,粗略看了一眼,回头望着城墙上的刘邦。两人这样对视了十几秒钟,一言不发。
“主公…”城墙上的箭矢反射这光芒,凌展心里一寒:就算项羽万夫不当之勇,老子我可躲不掉啊,两军对垒你身为主帅总不能站在城墙下大摇大摆吧。
“撤军十里,就给他两天时间。”项羽示意凌展先上马。他忽然转身抬臂,对着地上毫无气息的人一剑劈下——
“主公!”凌展大叫一声,双膝跪下:“求您了,就留他一个全尸吧。”凌展的目光最后一次瞥向张良,他躺地的姿势很安稳很沉静,就像睡着了一般。血迹压在衣衫之下,没有污染他的面容。
“你跟他的交情有这么深?”项羽望着他的脸,连凌展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开始就泪流满面了。“自你带兵起,我没再见到你流过泪。”
“生死过命…主公已经报了仇,就留他们好好入殓吧…”凌展伸手按住项羽的剑,从剑柄到剑锋蜿蜒的血珠滴入泥泞的土地。
项羽轻点一下头:“那作为回报,你要老实说——他们的援军什么时候到?”
凌展颤抖了一下,援军…是张良用生命作为赌注换来的唯一希望。要告诉项羽么?要兵临荥阳,流血漂橹么?可是如果张良都可以死…项羽和刘邦谁胜谁负又岂是以历史为佐证?
“你若不说,迟早也会得以证实。”项羽将剑收回剑鞘:“到时候,你就是证据确凿的叛徒…谁也保不了你。”
晓遇…还在彭城。凌展闭上眼睛,听天由命:“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