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出宫不易,何况冒着被司马元显知悉的危险亲自到他这陷入重围的罪臣府上,必为要事。他便皱起眉来,追问道:“可是宫里出了什么事?”
王神爱简服夜行,仅带了两名贴身侍女,她愣愣的望着谢玄空荡荡的一侧广袖,眼圈一红,毫无预警地落下泪来。
谢玄默然片刻,和声道:“娘娘莫忧,都过去了。”
王神爱蓦然抬首:“过去了?今夜司马元显逼皇上发下中诏,明日上朝就要治你抗旨不遵,一意孤行致使我军损兵折将之罪——他要废你爵位!”
谢玄闻言一哂道:“我既已不能统领北府,建武伯之爵弃之何惜?只要他不追究属下刘裕不牵连从弟谢琰,北府兵力依旧掌握在士族手中,我居庙堂之高,处江湖之远,又有何差别?”
“你就不能为自己想一想么!”王神爱含泪望着他,忽而摈退下人,悄声道,“六哥,敏钦长公主对你仰慕多时,如今她新寡居府,只要你愿与她结成连理——司马元显必不致再穷追不舍。”
敏钦长公主乃是司马道子嫡长女,司马元显的亲姐姐,从小对这个弟弟有抚育之情,司马元显对父亲未必有什么真感情,却一直长姐如母,待她极好。只要一跃成为皇家驸马,司马元显也不能不有所顾忌。
谢玄只是万万想不到,这个自保之计竟是由王神爱提出的。他苦笑着抚向自己的衣袖:“娘娘,幼度如今这般已形同废人,哪里堪配公主垂青?”
“六哥永远英勇无匹,当之无愧的江东第一!”王神爱六神无主,忍不住一把攥住谢玄的衣袖惶然道,“我这一生已是毁了,你不能再被禁锢在这方寸天地之间,你已经为了王谢家族耗尽华年,甚至断臂致残,难道还不够么!”
谢玄望着泪如雨下的王神爱,缓缓地摇头道:“便是如此,我谢玄也不屑利用一个女子逃出生天,欺骗感情去换取荣华。”
王神爱苦劝未果,侍女入禀,宫门宵禁将至,谢玄便道:“娘娘请回吧。如今司马元显气焰嚣张,前些时日还将王国宝之女亦送入宫中为妃,只怕意在对付娘娘,莫要再让他多个话柄。”
王神爱惨然一笑——这个时候他还要为她,不,是为王谢家族打算,自己费尽心思微服出宫只为见他一面救他一次,就显得那么可笑。
她缓缓收泪,轻抬右臂,任宫女其搀起:“六哥既心意已决,便是无可转圜。只是六哥若欲焚浮磐琴,不如送给小妹,与琼响为伴,稍慰孤寂。”
谢玄一愣,当年谢安得古琴一对,浮磐琼响,清华成双,一个赠予了他,另一个赠予了自己的好友王献之——也就是王神爱之父。他知道皇后心中苦楚,也知道不该再传授私物让她更加睹物思人,但是对这个可怜的女子,他始终无法真地狠心绝情。他命杨平收捡古琴,奉予皇后,犹豫片刻还是柔声劝道:“司马元显屡起异心,俱是因为皇上还没有子嗣,他还妄想有朝一日能兄终弟及,留着皇上亲弟琅琊王也是为开此先例——娘娘。。。若能诞下承继帝位的储君,或可绝他之望。”
王神爱亲手环抱浮磐,在浓重的夜色掩映下登上府外久候着的车驾。
帘幕放下的瞬间,她最后望了一眼层台累榭、丹楹刻桷的名门宅邸,缓缓地将头倚向古琴,忽而勾唇一笑,却带着彻骨的冷意:“君未成名吾未嫁,可怜俱是不如人——好一双王谢子弟!”话音未落,又是两行清泪自眼中无声滚落——这也是她此生为他流下的最后一次泪。
在阴暗角落中,两道修长的身影在后注视着缓缓驰向建康宫的凤驾,其中一人不解地道:“为何让我放皇后入内?我如今明面上可是东海王的人,若是被他知晓。。。”
另一人道:“那你就抢先一步先告密于司马元显便是。我只是想看看,谢大都督究竟愿意忍到几时。”
月上中天,拂过先前发话之人,赫然便是投靠司马元显,已晋为广武将军的何无忌。他既是春风得意,却对身边的布衣打扮的青年男子状甚恭谨:“德舆为何还对他这般在意?谢玄断臂,督军无望,如今掌管北府的王恭不谙军事,大事取决于我的舅父刘牢之,你若想要起复不如走走他的关系——”
“你那舅舅目光短浅,遇事便被人当枪使去,事后只会鸟尽弓藏被人清算。”刘裕说地毫不客气——他因协助谢玄攻打轵关而获罪,后谢玄出面一力承当,免了一干属将的死罪,刘裕却首当其冲,解职回京——他这一生都在下赌,与自己赌,与别人赌,与老天赌,而这一次他无疑是押错了宝赌输了注。
刘裕又扫了与自己相识多年,曾一同混迹京口市井的何无忌一眼,低声道:“王恭虚有其名,当然不算什么,但只要他是谢玄制定的继任之人,那么北府军上下包括你那舅舅便只能俯首帖耳。所以谢玄暂时失势,却还是可以决策北府军——只是他绝不会轻易为了自己与司马元显开战内讧,以致政局动荡,国家不稳,所以才会一忍再忍息事宁人。但他又是这般的心高气傲,眼见自己落了残疾而受制于人,总会有最后的底线。。。”
何无忌会心一笑:“等司马元显得寸进尺,逼到谢玄不得不兵戎相见之际,战场之上便再也没人能阻你大展拳脚了。呵,不可一世的东海王殿下万万想不到我是因你之命才佯装投靠他的;就连算无遗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