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当南廷准备推行经界法的时候,西夏与北廷的银钱换土地协议终于达成了——经过长达一年半时间的谈判,主要是讨价还价,连一贯钱都要争个半天,最终签署协议的那一刻两国使团的成员都有种泪盈于眶的解脱感。
按照协议,北廷占有的原北京路州县——除了卫希颜预计的“辽西走廊”保留外,其余一府四州及大定府南四县,统以三百五十七万六千八百一十五贯的价格转给西夏。
按照协议,西夏必须一次性付清款项,除了金银铜钱支付外,还可以用驼、马、牛、羊、药材、青白盐作价相抵——起初北廷提出可用马和粮食作抵,但夏人也鬼精,只同意给少量战马,粮食则免了,夏国自己都不丰裕,反提出用夏产青白盐作抵,但北廷并不缺盐,谈来谈去,才勉强同意接收二十万石,但价格压下去了一半。
卫希颜从军事角度分析这个协议,“骆驼、马、牛、羊药材可用于作战和后勤,但北廷要盐何用?放二十万石青白盐进入西境,难道又是用来以盐换粮?”解决西境边军的军粮运输?
这个办法雷动在占领幽州路后就又用过,吸引商人运粮到幽州路换取清州、沧州、滨州等沿海盐场的盐引皇上,微臣有喜了。
陕西历来是中原地区产盐地,宋朝则为宋夏分据,在宋境内有解州盐池,产盐量很大,但味道苦涩,论质量远不如西夏境内出产的青白盐,而且青白盐的价格还比解盐低——如果北廷以青白盐实行“以盐换粮”,估计北廷商人会很乐意运粮到陕西边境。
卫希颜这是从军事角度分析,不过名可秀的着眼点却不在军事上,她说道:“以盐换粮是一方面,但北廷用意恐怕不止于此。”
她沉吟了一会,理清思路说道:“以前,陕西解盐价高,宋商便与边境宋军勾连,违反朝廷青白盐禁令,从夏境私贩青盐到宋境卖出,获利达三五成——既损朝廷盐课之利,又让西夏通过青白盐得了大量银钱,转而购买粮食,充盈国力。太宗皇帝诏行青白盐禁令,就是为了避免夏国以盐获利,但明面上禁了,私贩却猖獗起来——西军上下都靠贩盐获利,兵商勾结,仅凭一纸法令焉能禁止?究其根底,还是在利字上,没了利,私盐不禁而绝。”
因为西夏的青白盐价格低,即使私贩到宋境卖得比解盐价低一些,盐商仍然获利两三成,因此盐商都只从榷盐务买少量盐引到盐场提盐,而铺售时则大量夹卖西夏青盐,使官府的解盐滞销,严重影响了陕西路的课盐收入。
雷雨荼掌政后改革盐政,政事堂下文诏令永兴、秦凤二路转运司大幅降低解盐价格。由于官盐滞销,经年累下来已堆积成山,而每年又有新盐出,积占仓库又耗管理之用。转运司按雷雨荼的命令,将解盐降低到只有原价的两成,比青盐还要便宜一半,并且在布告中说,这个价只在半年内有效。于是百姓纷纷抢买解盐,很多人家都买下了一年的量存着。
这下可坑苦了那些走私青盐的宋商,只能将青盐卖给不看重价格的富室人家,但食盐不比粮食,一日消耗极少,而富户只占总人户的极少数,也不愿意购买太多囤积——许多私盐商人赔得血本无归。
半年后,陕西的解盐榷价回升,但比起青盐的价格仍然低了两成,百姓买盐还是买解盐。
这么一折腾,再也没有宋商冒着杀头的危险,过境贩运利润变薄的青盐,而西军勾连商人贩盐的活动也刹然而止。
雷雨荼此招好比釜底抽薪,西夏青白盐由此积滞不销。尽管夏国许多平民和奴隶都还吃不起这种盐,但贵族和商人们也不愿大幅降价卖给贫民,宁愿让盐堆在那里。是以夏国和北廷商谈置换协议时,才急着想将青盐推出去——即使压下一半价格也愿意。
这个价格低到相当于降价卖给贫民的贱价,当然夏国不会在国内降价,因为这会影响整个盐价——一旦贱价,青盐的价格就再难提起来。这与卫希颜所知的那个时空中,西方出现经济危机时,商人宁愿将牛奶倒掉也不愿意降价销售,是一样的道理。虽然西夏君臣不知道什么是商品价格的弹性理论,但不妨碍他们做出实际的利益分析。再者,对于西夏君臣来说,用这些卖不出去的青白盐替代真金白银置换土地,那肯定是大占便宜的。何况,夏人心里还怀着鬼胎,想着利用大量青盐进入宋境,扰乱北廷官榷价格,使其蒙受盐课损失。
名可秀却嗤道:“西夏人的谋算必是要落空的——论财治之道,雷雨荼远在李乾顺君臣之上。”虽然她和雷雨荼是对立阵营,但她对雷雨荼的评价却颇公正。
卫希颜很感兴趣地问她:“若是你,如何消化这二十万石青盐?如果全部解给商人换粮,这么庞大的数量定然会影响官盐的榷价。”
名可秀没有直接回答她,说道:“盐乃民生之物,同粮食一样,不可贵价。朝廷以榷盐牟取暴利,原非仁政,盖因大宋养兵百万,必得靠榷卖之利来支应军费。如今南北分立,两朝各行兵改,讲的是精兵器利,而非兵多为强,这就减少了军费开支。再加上去除军中吃空饷、上下污私军费等弊政,养兵之费又可节去一半。这样一来,即使朝廷盐课收入减少,军费也能支应。再者,盐价降低虽对官盐收入有影响,但也非收入锐减,盖因价格降低,发售量增高之故凤惊天。”
名可秀目光含笑,看了卫希颜一眼,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