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后来,那笑便成了回忆,长夜风凉里一遍遍回想,想到最后竟然开始怀疑,那笑是不是从未真的存在过,只是自己的臆想而已。
如今,终于重见。
虽然那一笑在重重围困间,短暂如刹那星火,他唇角却忍不住微微一弯,轻轻将茶饮尽,在宽大的广袖下,微微笑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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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女所的教舍里传来书内官朗朗的读书声:“……素富贵,行乎富贵;素贫贱,行乎贫贱;素夷狄,行乎夷狄……”
孟云心边听,边默默地记在心中。见四周无人,便拿了树枝在地上默写。
“这是怎么了?”忽听身后有脚步声,有人问道。
听到动静,黄嬷嬷快步走出屋子,对来人福了一礼,“回掌事的话,奴婢在罚犯错的宫女。她今天把郡主的花盆给摔坏了。虽瑞王免了她的死罪,但活罪难逃。”
陆嬷嬷瞧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孟云心,嗯了一声,“你做得没错。在宫里,不管是谁,只要犯了错都要受罚。”
黄嬷嬷一听,心中有了底气。之前,她也有听说过,这孟云心是云妃娘娘的庶妹。行事前多有顾忌,便道:“小错不罚必酿大祸。奴婢打算免了她书内官所教的课业,此外,再加罚她十大板……”
黄嬷嬷心道,只免课业这一项,便可直接打消了孟云心升女官的希望。那些经书本就晦涩难懂,更别说背下来。一堂课都没有听过,还如何去考?
陆嬷嬷打断黄嬷嬷的话,“她也是无心之举,板子便免了吧。至于说免课业,不如就免她十日课。你说,如何?”
黄嬷嬷脸上的笑容一僵,又展颜道:“您说得极是。奴婢就罚免她十日课业。哟,您今个儿来可是有别的事?”
陆嬷嬷点头,黄嬷嬷上前扶了她的手,往正房里去。
孟云心跪在地上垂眸默了一瞬,便又打起精神全神贯注地听书内官的讲课声,忽听“呯”地一声,教舍的窗子被关上了,孟云心抬头,与赵素仪的目光碰个正着。后者向她挑衅地扬了扬眉。
孟云心明白赵素仪怪自己连累了她。即使她愿受两人的板子,也不见赵素仪领她的情。
转眼月半,到了入宫后第一次探亲的时候,对于那些不能晋升为女官的宫女来说,也是最后一次。
身在帝京的宫女可以领了对牌回家,末时出宫,申时回来。而家在京城之外的,若有家人来探,也只能在宫门的角门处相见,时间不可超过一个时辰。
孟云心领了对牌儿出了宫门。闻着湿漉漉地雨腥味,孟云心都能从中体会出自由的味道。那一刻,她恨不得再也不回去了。
天,下着蒙蒙的细雨。呼吸间,仍可看到轻浅的呵气。孟云心搓了搓手,让冰冷的手有些暖意,将小小的包袱顶在头上,探看着宫门前来往的马车。
不大一会儿,就见一辆挂着孟府字牌的马车于雨雾中奔行而来。
“二小姐。”刘荣披着蓑衣跳下马车。
孟云心没想到刘总管亲自来接她,正要上车,就见刘荣欲言又止,“刘总管可是有事?”
刘荣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尴尬地笑了笑,“老爷吩咐把书给您带过来。让您安心在宫里,家里一切都好。二小姐切勿挂念。”
孟云心不是傻子,自然听出来孟老爷没打算让她归家探亲的意思。
孟云心抿着唇,直视着刘荣,看得他越发不安。刘荣晓得孟老爷这事儿做得有些过份,但他一个下人怎能言主子的不是。他调头避开孟云心的目光,从车内取出一个方方正正的包递给她,软语安慰,“老爷还是很挂念二小姐的,您在宫里可要保重啊。”
挂念她吗?如今连家都不让她回了。
孟云心气极反笑,“还请刘总管替我带个话给孟老爷,告诉他,无论我活着还是死后变成鬼,都会回去给他尽孝的。也让他好好地活到那一天,免得他无福消受!”
她说这话语速极慢,甚有咬牙切齿之意。连父亲都不屑叫一声,直呼其为孟老爷。
细雨中,她的头发微乱,笑意半隐半现在乌发之中,沉在四周雨雾飞扬间,看起来温柔而又森然,矛盾的凛冽着,令站在她对面一直盯着她的刘荣激灵灵地打了个寒战。
刘荣再不敢多言,对她拱了拱手,上了马车驾车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