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透过窗棂照在他脸上,虞从舟慢慢醒转,才发现自己又趴在窈儿的床榻边睡着了都市血皇。他直起身,牵挂地望向窈儿,却见她已经醒了,无力地半睁着眼,望着他的方向。
“还没问过恩公如何称呼?”她脸色还很苍白,但浅笑起来很甜,像从前一样甜。
虞从舟一瞬失声。他以为她会恨他,她却叫他‘恩公’。命运开了一个很冷的玩笑。
他哑着嗓子道,
“我叫从舟。”他说话有赵国口音,‘初’‘次’不分,翘舌音平舌音念的差不多。
窈儿便说,“哦,虫大哥。”
他脖子一长、眼睛一圆,连忙摇手说,“我不姓虫,我姓虞。”
“哦,鱼大哥。”她看了眼他身上华丽的服饰,又轻声转口道,“鱼公子…”
虞从舟的手微微有些抖。从前她叫过他“从舟哥哥”,他不允许,她就再也没叫过他的名字了,她一直按他命令的,只称他为哥哥,顺溜的仿佛出自她的本愿本心。而如今…她再用任何称呼叫他,在他听来都只是由近而远的渺茫。
她看着他的眼睛,很仔细地打量他。那般凝望,他甚至以为她要想起他了。
她果真想起他了,脆脆的一声问道,“公子,你就是昨日、在罄茶楼二楼望台上的那位公子吗?”
“昨日”二字,又让从舟心头一怔。昨夜她神志恍惚,他还抱了一线希望、或许她仍是陷在自己的梦境里。而今日这一问,如此清晰。她的记忆竟然回到大梁劫刑场的那一天了吗?那是……七年前?
七年前,在魏国大梁匆匆一瞥,他并未记牢她少年时的容颜,以致后来在邯郸重遇,他完全没有将她和那个蓝衣少女联系起来。而那时在刑场她抵死拼救范雎,他以为她从未分神看过他一眼,难道潜意识里,她早已记住他?
他懵然点了点头,忽然看见她灰白的唇色,想起她昏迷几日中,只吃了点薄粥,一着急说,
“窈儿,你饿了吧,我马上叫些吃的来。”
她疑惑地眨了眨眼,又说了一遍,“我不叫窈儿。”
他轻叹一声,转身出门传些吃食。再回来时,他慢慢走到她榻边,蹲跪在她身旁,双手拢住她的手道,
“你听我说,从你在大梁劫刑场那日到如今,已经过去七年了。我知道你很难相信,但你只是…你或许是失忆了。”
她眼中起了惊漩,紧紧盯着他,虽然眼波中满带疑惑,但她未发一问。
他的鼻尖贴上她的手指,仍旧坚持说道,
“在那七年中,你找到了家人,你不是无名无姓的孤儿。你姓楚,你叫楚姜窈”
……
第二日清晨,赵王宫。
蔡小六蹑手蹑脚地推门进了赵王寝殿,轻声道,“王上,虞上卿…”
“他来了?”
“他寅时就在清攸殿跪着了,小六要给他通报,他说不用,怕吵醒王。”
赵王深深叹了口气,此时宫中传来辰时的钟声。他起身穿了锦袍,向清攸殿行去。
他脚步轻缓,在清攸殿里荡起薄薄涟漪。虞从舟抬头看见是他,却立刻伏跪得更低了。
赵王淡淡笑着,说,“从舟,此番痛击秦军、令石匣顺利解围,你与赵奢都立了大功,我正在想,该将哪里封作你们的养邑。”
虞从舟仍旧低伏着没有言语。赵王知道终究绕不过他的心结,便替他开口道,
“听说,你在骞岭处死了一个女子、是秦国间谍?……是你府中的楚姜窈?”
“王…”他终于发出一声,手指抠在地面青砖上,“从舟犯了欺君之罪…她其实并没有死。”
赵王浅笑无声,看着他、睫毛轻眨,“我料到。”
虞从舟惊讶地一抬头,“王…?”
赵王踱步向前、迎着他的视线,“从舟,我们相识几年了?”
“…十七年?”
“十七载,还不够让我了解你吗?”赵王眉目淡然、语声清明,“我看着你的眼睛就知道你的心绪。别人都道你理智果断,那是因为他们没见过你情动的样子。但我知道,其实、你是个以情御心的人。”
以情御心……虞从舟仰望着赵王,不禁眼眸酸胀、眼前世界皆成水濛一片。这些日子以来,他心中无可解述的猜忌、痛郁、懊悔、祈求,都经不起这个温和声音的轻轻敲击,訇然碎落一地。
“王,我想保住她…”他恳求。
赵王低头看着他,他明白王是在向他要一个理由。他挣扎许久,却想不出如何辩解,只是埋首说,
“她或许…不是间谍。”
“‘或许’?也或许、她就是间谍。此是乱世,各国朝堂、可有放过任何一个稍有嫌疑之人?”
虞从舟心中骤痛。他明白既惹伏间之嫌、即便是冤狱,也难有生还之路。连为其开脱袒护之人、也往往会被牵连致死。但他总是存了这一丝执念,若要让窈儿在赵国平安,必须求得王上的宽纵。
“王,求你,留她性命…要从舟做什么都好。”他的音调中带着不安的破音,语声却愈发执着。
殿中寂静良久,久得从舟都似要陷入昏冥。
“留她一命?她不是已经被你处死了么?”赵王故作疑惑,嘴边弯起一个略有深意的笑容。
虞从舟怔了怔,这才明白赵王是答应成全他、放过姜窈。赵王抬手扶起他说,“方才你说的那些,就只有你我听见,不用让第三人知道。”
虞从舟无语凝噎,欲行礼叩谢,却被赵王伸手拦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