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淮陷于牢中,失却日夜之分、只见血光之色。身体益发虚弱,心中忧虑却又与日俱增。
他此时的心情仿佛夹在两重矛盾之间,四处尽是绝壁峭岩,层层嶙峋的压力向他逼来,不容他寻到一丝辗转的生机。
假若、他矢口不认,死士营定会布下天罗地网、节节查证。以秦国死士营的消息渠道、刺查深度,只怕很快连从舟的身世都会被牵连掀开。他们一双兄弟、皆对秦王王位有重重威胁,没有谁能逃得过。
但假若、他当真供认不讳、坦白身世,秦王自会诛他以绝后患、从此再不会去查其他人,这般虽可避免连累从舟,只是、他早已在众人面前称小令箭是他妻子,夫妻株连之罪又必会害死她。
挣扎为难、死死掐住他的呼吸、一分一刻渐令嬴淮心力憔悴。复仇之念已然放下,不料竟比复仇之初更加难断究竟该何去何从。此时才真的明白,原来比恨更似利刀、更能割人心脉的,是兄弟血亲、是心底挚情
……
小令箭本以为、这一生都只可能以命相报嬴淮的恩情,又怎会料到,今时今日竟会被人逼迫、要用自己的生死、去逼嬴淮自尽?
苦戏与人生、本难两分,演到戏尾竟要换了唱本……
牢门沉沉打开,隔着长长的走廊,她看见嬴淮奄奄无声地伏在地上。淮哥哥明明已经肯放下父辈仇恨、忘却嫌隙执念,静心辅佐秦王为秦国图谋大计,为何苍天还是要这般狠心待他、拆穿他生来颠簸的不堪身世?
秦王就在牢房暗室中隔墙静观,小令箭不敢有一丝流露之嫌,否则只会更加引人怀疑、欲盖弥彰。
嬴淮本以为是来刑讯的狱卒,漠然无谓,并未抬眼去看。但那脚步声走近,他忽然心头一恸,直觉到心底的某种预感真的要成真了… 他蓦地半撑起身来,眼前立着的、果然是小令箭。
小令箭身上穿着狱卒的褐色衣衫,手足并无镣铐,这更印证了他的一些猜想。她应该是躲过了秦兵的搜捕,假扮成狱卒、冒险潜入牢中来寻他。
若是从前,嬴淮绝对相信小令箭是要救他脱险。但是这一次,不知为何他感觉到另一种纠缠着爱意的杀机。
小令箭如此聪明,他这几日来想到的那些忧患、她必定也想到了。
……若他活着,却又僵持不认,秦王彻查到底、拖累从舟只是早晚的事。
嬴淮暗暗对自己苦笑,在从舟和他之间,小令箭又选了从舟了么?即便曾经朝夕相处、经年相护,也敌不过情牵一线的生死眷顾?
那一瞬间,他心口前所未有的挣痛酸楚、却只是平静地望着她,神色淡杳地说,
“你来了。”
小令箭视线变得模糊,看着嬴淮的满身伤痕,她紧紧闭锁双眼,苦涩地睁不开来。
忽然她感觉到嬴淮的手掌柔和地覆上她的手,虽然那掌心很冰很凉,却还是有脉脉暖意渗入她的心脉。
小令箭想起曾经几番盟誓、要一生护卫他的安危,可惜如今竟无力做到,不由低下头、忍着泪涩然一声,
“对不起……”
这一声歉词在嬴淮耳中听来、却是另一番因由,一字一字訇然回响、俨然已是一场虽有愧疚但已然决绝的告别。
他落寞叹息、泯然一笑,但看着小令箭欲说难说的样子,他还是心疼地抬起手,掩在她嘴边。
……别说了,不用说了,如果这是你的选择,我愿意为你割舍。
他指了指她带来的那一只木盒道,“这是,给我的?”
这一问,小令箭想起秦王就在一墙之隔的地方,立刻敛起神色,不敢再想其他。她张了张口,但秦王叫她说的那番话,却仍是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
嬴淮见她愈发为难,便向她挪近几分,自己打开了那木盒。盒中盛着两枚润红色的糕点,嬴淮怅然一笑道,“燕脂糕?”
他忽然就想起小时候、与她一起在魏国大梁流落,那时她常常盯着别人手中的燕脂糕、很想吃又从不开口的乖巧模样。他只为她买过一次,那一天、她欢喜地蜷贴在他怀里,来回蹭着他的胸口,说,“淮哥哥,以后所有好吃的,我都要和你分着吃。”
记忆中她娇俏可人的样子始终未变,只是今日,小令箭十指紧扣、死死捏着裙裾… 她心中、也还是有几分舍不得他的吧… 只不过、这丝不舍还是比不上从舟的安危在她心间的重量……
小令箭正踌躇着秦王那番生死相催的话,嬴淮竟然已经拾起一枚燕脂糕,默然放入口中。
燕脂如血。咽在嘴中、是淡淡的甜,蚀进心里、却是殷殷的痛。
小令箭倒吸一气、猛一抬头,怔怔看着他。嬴淮究竟在想什么,难道,他已经猜到些什么?
“不要……”这一声脱口而出,早已失了力道。嬴淮只是定定地看着她,小令箭,情与恩、本就难以两全,当我离开你、当你遇见他,一切都已经太迟了、不是吗。
那软糯的滋味搅进心口恍如凌厉的剑,原来他没猜错,她给的、真的是毒……他胸口已连连泛腥,欲呕难呕,浑身阵阵憷麻、苦涩难调。
不知道是该笑自己算得太准,还是该叹天命太狠。他感觉到眼前的世界愈发模糊沉沦,他趁着最后仅剩的一点力气,摸索着拿起另一枚燕脂糕。
“不要!”小令箭懵然抓住他的手,一声喊出,顿时泪湿满面。
但嬴淮强忍着促喘,抬手掳开她的阻拦,仍旧咬上那枚燕脂糕、生生咽下。
小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