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统勋于雍正二年得中进士,正是二十岁出头的年纪,少年得志,春风得意马蹄疾,如今熬到现在已经年近六十,官职累大学士,翰林院掌院学士以及军机大臣,位尊高权势重,深得帝王宠信。
他同林如海是同科,连任数次科举主考官,门生桃李满天下,此时临近年节,投贴拜见之人不计其数。
刘统勋收到林璐拜帖的时候,正同自己的得意门生纪昀聊天,此时的纪昀还不是日后声震朝野的铁齿铜牙先生纪晓岚,他于去年恩科时刚刚得中,二甲第四名,如今只在翰林院任庶吉士。
纪昀三十一岁金榜题名,在当时虽然算是较为年轻的年纪,也并不显眼,不过他托了刘统勋的眼缘,两人平日里往来甚密,私交不错,并不只是普通门生和座师的关系。
刘统勋收了拜帖,看了看署名,见是林如海的儿子送上来的,知道是私事,也没有避着纪昀,打开来一看,先笑了三声。
“先生?”纪昀见他突然开怀,微微讶然,前倾了身子问道,“不知先生所乐为何?”
“前任扬州巡盐御史林如海是我的至交好友,天资纵横,昔年高中探花郎,不过双十。”刘统勋抚摸着自己的三寸山羊胡,把请帖又看了一遍,叹息道,“如海兄才华横溢,只可惜林家家丁单薄,几代单传,如今如海兄壮年故去,只留一子一女,实在是天妒英才,可惜可惜。”
纪昀不由得多看了他几眼,从这番话中怎么也没看出来这有什么好笑的,他又知道刘统勋绝不是幸灾乐祸的狭隘逼仄人物,因此只是不说话,等待着下文。
果然,刘统勋微微伤神后,继续道:“他以往回京诉职时我们也是常聚首的,常听他叹息家中独子不知上进,我原还道他是为人谦炳,今日再看,这林家小儿确实并无他当年的半分风姿。”
刘统勋一边说,一边把请帖翻过来给纪昀展示了一下上面的字迹:“如海兄那样一个风雅人物,真是可惜了。”
平心而论,林璐写的字并不算差,还不到歪歪扭扭蜘蛛爬的地步,不过清雅不足,略欠风骨,自然不能入刘统勋之眼,尤其跟林如海的一比,更是丢了老林家的脸面。
纪昀笑言:“先生也说了,林公年过中年方才得此一子,自当严格调养,悉心栽培,何至于如此不堪?”
他看那字也算不上天怒人怨的地步,刘统勋这是期望值太高,才显得格外失落,有点受不了这样的结果。
“他这儿子,说来也是奇了,”刘统勋轻轻摇头,似笑非笑的模样,“老夫三年前奉旨察勘江南河工,与此子也有一面之缘,看其言谈,伶俐聪慧,许多见解另辟蹊径,别有洞天,十分有趣,无奈偏偏于才学文章上不得其道。”
纪昀度其神色,觉察到刘统勋明贬暗褒,对林璐观感不差,故意道:“此等蠢物,自然不值得先生浪费时间?”
“非也非也,”刘统勋哈哈一笑,把拜帖往八仙桌上一放,“如海兄这个儿子,虽然文章不通,奇门巧物上却有着十分的才干,如此妙人,不可当面错过。而且性情温和,能言善辩,却也懂得韬光养晦,不至于惹人反感。”
又把眼看向纪昀,语重心长道,“你就是太锋芒毕露,城墙傲慢,肆意fēng_liú,真率□太过了,不然以当年的文章,足以位列三鼎甲之列。”
纪昀点头应是,眼角有些不以为然,刘统勋尽皆看在眼中,暗暗叹息一声,也不再多说,另提了一个话题,笑道:“最近在翰林院怎么样?”
这话说得,老头就是翰林院管事,谁敢欺负了他的得意门生去?纪昀恭恭敬敬行了一个弟子礼:“弟子外放的公文已经批下了,还要多谢先生从中周旋。”
刘统勋用背部顶着椅子背,阖上眼摆了摆手:“你任编修的时候做出了成绩来,谁都亏不了你,这是你自己的功劳,无需往我身上推的。”
话是这么说的,纪昀也不是傻子,就算没有刘统勋从中周旋,最起码有这尊大佛罩着,旁人也不敢伸手把他的功劳冒名顶占了去,态度仍然十分恭敬。
他此时确实有着文人特有的清高孤傲与旷达狂放,但是对刘统勋的知遇之恩却怀着十成十的感激,对这位德高望重的恩师也是满怀钦佩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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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统勋上次见到林璐是三年前,早知道他同林如海相貌极像,此时三年后再见,林璐褪去了婴儿肥,身形已经长开,又因为林如海已经故去,更添了三分怅然,因此等林璐行完晚辈礼后,便把人虚托而起:“萧萧肃肃,爽朗清举,公瑜大有乃父之风,遥想昔日探花郎跨马游街,检点芳丛饮数杯,不过须臾,已是天人两隔,可见天心难测。”
这话带有长辈对晚辈特有的欣赏,亦带有暗暗的告诫,林如海十几岁的时候都当了风光无限的探花郎了,你这都十五了,头上半个功名也无,就顶了一张你爹的脸招摇撞骗。
林璐此等厚脸皮的人虽然可以承受,完全当这老头是放屁,此时也作出十分愧疚的模样,红着脸道:“不敢当不敢当,公瑜何德何能,虽有意为生民立命,奈何天资驽钝,不得入圣贤之门,非但不能光宗耀祖,倒叫门楣无光,实在枉为林家子弟。”
刘统勋盯着他圆圆的鹅蛋脸看了三秒钟,觉得那愧疚从清浅的眼睛深处透出来,不像伪作